四季轮回,冷暖交替,有炎炎夏日,就有萧瑟寒冬。人亦如此,一帆风顺之时,就容易马失前蹄;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之际,也往往否极泰来。热中有冷,冷中含热,就是人生的常态。
作为描摹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的经典世情小说《金瓶梅》,就将冷暖人生揭露得淋漓尽致。作者用一幕幕的场景对比,道尽了人生的无常。
得意时大可不必趾高气扬,失意时也不用垂头丧气。冷热交替,实在是人生的真谛。
在《金瓶梅》第三十一回《琴童藏壶觑玉萧 西门庆开宴吃喜酒》中,冷热交替就很明显。此回讲的是西门庆最得宠的小妾李瓶儿刚给他生了个白胖小子。东京就传来好消息,西门庆用厚礼巴结了太师蔡京,蔡京一高兴,让西门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做了五品官——清河县理刑副千户,这边他刚生了个儿子,那边就平步青云,可谓双喜临门,西门庆当然是喜上眉梢,他对妻子吴月娘说
“李大姐养的这个孩儿甚是脚硬,到了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做官哥吧。”
双喜临门,自然要大摆宴席。俗话说得好,“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古人云,“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
西门庆大摆宴席,清河县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登门送礼。其中有两个外派的太监——薛公公和刘公公也过来送礼。吃饭当然不能吃寡酒,众人都开始点个小曲让歌女唱曲助兴。这刘太监上来就点了一首“叹浮生有如一梦”。结果周守备笑着说,
“老太监,此是归隐叹世之词,今天是西门大官人的喜事,唱不得。”
薛太监一听,连忙上来点了一首《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夏提刑大笑道:
“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越发唱不得。”
如果说西门庆大摆宴席,招待众官是“热”,那么这两个太监点的两首离别归隐的小曲就算是“冷”了。作者在笑语喧哗声中,穿插了这样的一个小情节,表面上看是讽刺的是太监们没啥文化,做了些败兴的事情。实际上这也是作者的一种暗示,暗示出西门家最后的命运必定败落,他的万贯家私早晚会被散得一干二净;几房如花似玉的美眷,终归会花落他人。这个情节,就是为西门庆家族的衰败做了伏笔。这就算是热中之冷。
除了热中之冷,还有冷中之热。
在第六十三回《亲朋祭奠开宴席 西门庆观感李瓶儿》中,西门庆心爱的小妾李瓶儿被潘金莲活活的气死。西门庆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可是,死的已经是死了,活着的还是要活下去的。况且西门庆也是官场中人,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的。不仅他懂,周围的人也都懂。他的各种朋友,纷纷上门吊唁。人家都上门了,当然要吃喝玩乐一番,宴席是一定要大摆的。这一喝,就一直喝到三更半夜。众人熬不住,准备回家的时候。西门庆这时的表现很意外,他并没有向往日寒暄了一番就送人出门,反而是让手下的仆人们拿出四罐麻姑酒,他把酒往桌子上一放,说道:
“列位只了此四罐酒,我也不留了。”
众人只能坐下来,继续喝酒。西门庆又吩咐道:
“吩咐子弟,快拿剧目单来,只拣热闹的唱吧。”
每每读此,我都鼻头一酸,西门庆诺大个家业,各路朋友众多,平日里吃着他,靠着他的恶人也不少。表面上看是热热闹闹,实际上西门庆是孤独的,唯一懂他的人是李瓶儿,可是李瓶儿又早早地撒手人寰,离他而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的懂他,真正的关心他,真正的爱他。此时的西门庆内心是凄凉的,越是凄凉,他越是要热闹,他越是要热闹,反衬出他越是凄凉。为了摆脱这一凄凉孤独,他也只有彻夜狂欢这条路可走了。他用酒精麻醉自己,他借宿醉逃避孤独,逃避凄凉。
除了冷热交替,还有冷热对比。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第三十回《西门庆夹打二捣鬼 潘金莲雪夜弄琵琶》,我觉得这一回对潘金莲的性格发展与整本书的故事走向都起了转折性的作用。如果说以前潘金莲对李瓶儿只是怨恨嫉妒的话,这一回之后,潘金莲彻底地对李瓶儿起了杀心,无论李瓶儿如何地退让,她非要杀了李瓶儿不可。
这一回讲的是西门庆独宠李瓶儿,多日里都不到潘金莲的屋子里去。又恰逢寒冬,潘金莲每日里只能“翡翠衾寒,芙蓉帐冷”的苦捱日子。这天西门庆去夏提刑家吃酒,潘金莲百无聊赖之下,只好弹琵琶消磨时间,她弹着弹着,突然听到门口一片声响,她连忙让丫鬟春梅去看看是不是西门庆回来了,春梅出去看了看,回来说道:“娘错了,是外面风起落雪了。”
这下触动了潘金莲的心思,她边弹边唱
“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
西门庆好不容易从夏提刑家里回来,一进家门就进了李瓶儿的屋子,把在寒夜里苦苦等她的潘金莲抛到脑后。西门庆和李瓶儿在屋子里面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喝着酒,尽享天伦之乐。
可是潘金莲呢,她在寒冷的屋子里苦苦等着。桌子上灯昏烛暗,待要睡了,又恐西门庆一时来了;待要不睡,又是困倦,又是寒冷。作者都看不下去了,写下了这样一句诗
“早知薄幸轻抛弃,辜负奴家一片心。”
她又唤春梅去看西门庆回来了没有,结果春梅回来告诉她,
“爹回来在六娘屋里吃酒呢。”
潘金莲不听则已,一听如同心上戳了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句负心贼,就簌簌地流下泪来。
张竹坡看到此处,点评道
“潘金莲谈琵琶,写得怨恨之至,真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而瓶儿处互相掩映,便有春光融融之象,可见一家之怨恨,固非一日所成。”
这冷热对比,写尽了潘金莲的失意、无奈与怨恨。当然,这也为李瓶儿的棺材上钉上了最后一颗钉子。
看懂了《金瓶梅》中的冷热交替,你也就读懂了世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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