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一棵香樟树
作者 | 王印明
（一）
一棵树好比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历程。
回一趟老屋，只为去看望那棵孤零零的香樟树。
二三十年的功夫，那棵香樟树已高达二三十米，直径有四五十公分，枝繁叶茂，树冠如盖，遮天蔽日。立春刚过，香樟树铆足了劲儿地生长，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充满无限的生机与活力，仿佛在为这片老旧小区的点睛。
其实，那棵香樟树是我看着长大的。
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棵香樟树只有锄把那么粗。香樟树容易成活，对土质不怎么挑剔，只要有足够的水份、阳光、空气，就心满意足了。有时，我想，如果人类都能默默无闻无私奉献该有多好啊！
那个年代，小区有管理员，干净整洁，环境优雅，香樟树像小孩子一样享受着被抚育的待遇，水泥路给它们闪开了一条道，像两排威武的士兵，护佑着这方美丽的家园。
这是我曾居住过的小区，这里生活着单位的同事，还有与单位相关联的一些人。相处时间长了，人与人之间就有感情了，当然，也包括院子里那些香樟树。
然而，俗话说：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居住的几十户人家，却有个别人为的因素，导致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饭，小区不得不贴上了“三无”的标签。
曾经，我作为管理者，为一棵香樟树，还吃了一场官司。
（二）
进入小区要穿过一幢楼，往里走是一个尺子拐的样子，楼房也就是随弯弯就弯弯的那种，很容易让人想象小区的模样。
楼房都是六层高，一栋坐东朝西，另一栋坐北朝南，进入小区拐弯处，有一丛竹子，紧挨着花园，郁郁葱葱，很有精神。再拐一道弯进去，有一个小广场，有象棋桌、乒乓球、羽毛球，规划有序，整齐统一。如果稍微留意，就不难发现，整个小区栽植最多的品种还是香樟树，分布在曲径通幽的水泥路两旁，更像有意为活动场所遮阴凉。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过几年，香樟树树冠如盖，枝繁叶茂，明显长势要比桂花树、雪松都旺盛，自然成了鸟的王国，我曾多次在作品中提到优雅的自然环境，构筑成了都市中的天堂，还参加过征文比赛获过奖。
其实，在纷杂的都市，见惯了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类似这样的公共场所，在城市里很罕见——
闲暇时，节假日，有人棋逢对手，有人银球飞舞龙虎斗，打羽毛球者动作敏捷反应迅速。有人在围观，有的在助威，像是在看比赛。小孩子学跳绳，玩游戏，甚至捉迷藏，极像我们小时候在农村的快活样子。说实在的，这在当时，算是条件比较优越的，常有人会翘起大拇指，夸赞咱单位的头儿有远见。
盛夏季节，骄阳似火。香樟树下成了乘凉的好地方。老年人端上凳子，坐在小广场旁，或谈笑风生，或家长里短，连树上的小鸟也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好像在一茬又一茬地对话。我虽然不怎么喜欢热闹，但这种闲情逸致，让人羡慕不已，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
当然，我更感兴趣的，不是一点点怀旧的情绪，而是从他们不经意的回忆中，抓住一些富有感情色彩的碎片，满足一个写作者需要的素材。因而，我常常与他们打成一片，了解一些人，以及过去的故事。可谁能料到，后来，这里像文学作品埋下的伏笔，诞生出一些类似传奇的故事，而且还与我有关，让人既可笑也可恨。
（三）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家属院曾被评为文明小区，仅这一块牌子，就能想象出某个时期拥有的辉煌与荣光。
为了把好事办好，单位的领导通过协调，为各家各户办了房产证，这本来是件好事，但往往好心得不到好报，个别不受管辖的人却翻了脸——不要管我。
妖孽始终都在，不论怎么隐藏，终会露出原型。过去，一些装出来的“文明”，彻底被颠覆了——有摘花折枝的，有乱扔垃圾的，有乱写乱画的，更为让人气愤的是，竟然还有恶意破坏绿化苗木的。
按理说，人是敬畏自然的，而世上不乏有铁石心肠，不仅不懂得人世间的情感，更不晓得敬畏一棵香樟树。可不是吗？有一年，转角处的香樟树皮被烧焦，作为管理员的妻子，也很伤脑筋，但始终没有发现。曾有人说，就在那棵树下看见过“鬼火”。当然，那只是说说而已。再后来，一个偶然，身为管理层的我，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见有人在“使坏”，使桶一样粗的香樟树遭受了“重创”。虽然我们是正义之举，但恶人先告状，让我们吃上了官司，说俗一点，出力不讨好，反而惹了一身骚。
想起那棵香樟树，命运虽然让它长在城里，却没有乡下的树皮实，更没有人懂得珍惜。有时，我就想，人成了冷血动物，即使树成了仙，又能怎么样呢？
（四）
小时候，家在农村。房子是土坯房，但冬暖夏凉。早些年，有友文到过我家，感慨地说，房屋依山旁水，绿树成荫，生机勃勃，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那个年代，虽然没有植树节，但父母年年自发地植树，在几十年里，栽了很多树，有楸树、柿子树、核桃树、香椿树。父亲有经济头脑，说在门前栽些杜仲树，过些年，树杆做用材，树皮是中药材，还能卖钱。说归说，但大人们把树看的更加金贵，不是万不得已，根本舍不得砍掉任何一棵树。
我们成家后，或许受父母的教化，只栽树，不砍树，还见缝插针，栽植了李子树、桔子树、枇杷树。再后来，父母不在了，但他们亲手栽的竹子已经成林，而且枝繁叶茂，四季常青，我真的佩服其想象力，能让老屋掩映在绿色的世界里。
随着移民搬迁，老屋不在了。但我至今记得，屋后那片槐树林，是我们童年的一片乐园。小伙伴在一起做游戏，捉迷藏，常常乐此不彼。夏天，过往的行人在树下乘凉，或闲谈聊天，或互问收成，和谐的像一家人似的。
城里虽然繁华，但到处都是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冬天冷冰冰的，夏天热着冒烟，那及得上儿时的土房，让人冬暖夏凉。
然而，环境造就人。有些人，从农村到城里，心也随之变得很硬，把那份老祖宗传下来的温情弄丢了，看见那些香樟树，就像看见不入眼的人一样，满心不喜欢不高兴。有一年，小区不得不伐掉道路两侧的香樟树，这时，有人便钻空子出主意，趁机把公共场所旁边的那一棵香樟树头给砍了。尤其是转角处的另一颗大树，更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谁料，在遭受多次烟熏火燎后，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而剩下的那棵香樟树，也就是我要看望的那一颗棵树了。
树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那棵香樟树遭受了灭“顶”之灾，还有那场烟熏火燎的有意破坏，像人得了一场大病，叶子黄了，又返绿了，不管怎么说，总算缓过了神，只是粗实的侧枝像无头的手臂，好像在愤怒的呐喊。这自然成为人们声讨的话题，更是小区的悲哀。只是，树长在公共用地上，不是某一个人的权限所决定的，留下的是或多或少的遗憾。
（五）
在现实生活中，往往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怕啥来啥。果然不出所料，当我去看望那棵香樟树时，小区已经实行自治了。但那棵香樟树根部有明显被烧焦的痕迹，顶部被锯掉，两三根侧枝，像无头的手臂，伸向辽远的天空，像伤痕累累的残疾人，在诉说着往事，不由让人伤感不已。
尽管如此，香樟树仍坚强地生长着，想必是尽量给小区增添一些绿，维系着城市里的所谓生态平衡。
然而，花园里空荡荡的，休闲场所变成了停车场，但我仿佛依然看到，还是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还充满了欢声笑语，但回过神来，眼前那块场地，却被冰冷的汽车占领，没有过去丝毫温情的存在。我纳闷了，时代的发展，为啥非要毁掉花草树木休闲场所，搭配些耀武扬威的东西呢？这也是我早早搬出去的另一个理由。
香樟树勉强地活着，而我一直担心着它的命运。然而，我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小区几十户人家，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对于一棵香樟树来说，或许就像有些人一样，不论承认不承认，只能认命吧。
冯积岐说，既有生命，就有死亡，凡有生命，就难逃这一定律。我凝视着那棵香樟树，并缓慢地向它靠拢。我抬头仰望，它悠然自得，顶天立地，像悬挂在淡淡的天幕上，更像一幅精致的水墨画，让人有一种悲壮的美感。曾听人说：树长大了，就成精了，有法力自我保护自己，不知对那棵香樟树能否适用，但愿人活在世上，不要遭受太多的骂名。
春天的风，总是很温柔，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那是在与树下的老人在交谈，甚至说着自己的伤心往事，别人能否听的明白，但我宁愿相信，那是回味着从前的歌。偶尔，有叶子飘下来，那不纯粹是新陈代谢，而是呼唤另一种新生力量的成长。因为，这里有我太多的牵挂，同时也充满了太多的留恋。但愿它能够被人们惦记，甚至被手下留情，不要夺去他鲜活的生命。
一棵树，以浓郁的绿荫成为那个时代的背景；殊不知，那个时代的点点滴滴，也已成为了一棵树活着的背景，而这样的背景决定了这一棵树能否一直在时光里茁壮成长，成长为旧时光里最鲜活的记忆。
一棵树的枝叶里满是一个大时代的小时光，其实，来看望一棵树，就是在看望那一个时代，看望那一个时代里我们的瘰的生活。
天边，夕阳像火团，以更旺地燃烧来衬托着这棵绿荫的香樟树，甘愿成为这棵香樟树的背景，烘托出一棵树顽强生长的时代大背景。
而我，就这夕阳下，就在这沙沙作响的绿叶舞蹈下，静静地看望着这棵香樟树，在和这棵香樟树的对视里，时光静止，万物隐去，只有这棵香樟树的身影，刻在了我的眼里，刻在了我的心上，刻在了一个时代的史册上。
（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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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王印明，陕西勉县人，业余创作数十年，在各种报刊发表有散文作品数百篇。出版有散文集《乡村秘语》。陕西作协会员，勉县作家协会主席。现居陕西勉县。
摘选自：读书村，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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