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马
举家东迁——父亲的所思所想
——我家小院里的那些事儿（二）
提到我和哥哥姐姐以及妹妹们读书的事儿，总难免会想起父亲为孩子们读书而“举家东迁”的事情。假如说我因为读书才有了那么一点儿出息的话，那立头功的当然是父亲，没有他老人家的“英明决策”，恐怕我这一生就不会有多少书可读，完全可能在农村过上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父亲为何这么看重孩子们读书的事儿呢？那是因为他对读书有着刻骨铭心的经历。父亲从小就是个苦命孩子，六岁丧母、十二岁丧父。父亲姐弟三人，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还是“大家大户”的年代，爷爷临终前指着我的父亲对两个弟弟说：“要是有可能的话，培养这个孩子读点儿书、识个庄稼字吧！”“庄稼字”是个什么概念？用过去私塾的读书方式，也就是上两三年的学习，学成之后能读个报纸、写封书信而已。爷爷的两个弟弟答应了哥哥的请求，转年就送父亲去了私塾读书。
当父亲读了一年整的时候，家里去私塾先生那里领孩子，私塾先生舍不得，把父亲写过的东西拿出来给家人看，说“这孩子太聪明了，领回去放弃读书实在是太可惜了！”来人说：“不成啊，家里实在是有困难，供不起孩子读书！”私塾先生最后开出免交费用、出个孩子即可的条件，硬是要留孩子继续读书，这个价码家人勉强接受了。等到父亲读到“两年零一冬”的时候，家里又派人找私塾先生领孩子，这次说的理由不光是家里穷，又加上了“孩子读书多了会分心眼儿”这样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就这样，父亲望着私塾先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能让他插翅高飞的学堂。我想，也应该就在这个时候，父亲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暗下了决定，将来一定让自己的孩子有饭吃、有书读。
我的老家是原怀德县朝阳坡公社，后来因为生活困难搬到姥姥家所在地梨村县三合公社，那个时候所住的屯子习惯说法叫“杨家船口”。这里地处辽河岸边，人们生活富足。到了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读书就成了问题，读小学就要到离家最近的“小城子”，每天往返三十华里。哥哥已经这样跑了六年，接下来我跟两个姐姐陆续到了上学的年龄。这种情况下，摆在父亲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路可走：要么留在“杨家船口”继续过富足日子，孩子读书就要连跑路带辛苦；要么搬回朝阳坡老家，孩子到学校读书只有一公里，家里就要重新过上苦日子。在这两者之间，父亲把孩子读书当成了“头等大事”，毅然决定选择后者，而且是义无反顾。
搬家的那一年是1958年，正处在国家大跃进时期，当时我才五岁，比前一年记忆更清晰一些。记得搬家的时候是个深秋，天气已经很凉，下决心搬家是父亲的一个临时动意，从老家到新家一共就是二十多里地，这中间隔着一条辽河。搬家用了生产队三台大马车，妈妈抱着我坐在车上，车上还有两个姐姐，因为是临时动意，哥哥照常去“小城子”上学，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读小学六年级，家里临走的时候，妈妈把哥哥托负给邻居的“冯干妈”。“冯干妈”是我从小就认的“干妈”，“干妈”是个山东老太太，人特厚道，一片热心肠，从小她就喜欢我，当然我也很喜欢“干妈”，好像在她怀里比在妈妈怀里的时候还要多。
搬家过程中最“精彩”的一幕是，本来三台大马车走得好好的，坐在妈妈怀里的我突然说了一句“这马车的车轱辘可别掉下来呀”，妈妈当时说了我一句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乌鸦嘴”。说时迟 那时快，我说完这话没多大功夫，我和妈妈所坐的车轱辘真的掉了下来。这一下，三台马车都走不了啦，父亲跟其他大人们赶紧修车，等车修好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一家到了新家那个屯子——朝阳坡的韩银铺，天已经完全黑了，屯子里表姑家为我们准备了一锅大米粥，一家人吃得蛮香。
搬到新居，从读书来说，我和哥哥、姐姐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出了家门就是学校；可一家人的生活则预示着受穷的开始。那年头儿，又正好赶上“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受穷的程度远比父亲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因为鱼和熊掌总不可兼得，父亲为能从根本上解决了孩子们读书问题而松了一口气。孩子们没有辜负父母亲的期望和选择，在学习方面作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从走进校门开始，学习一直都很上进，可谓品学兼优。遗憾的是小学刚毕业正赶上文革的特殊时期，虽然拿到个初中毕业证书，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张“缩水的文凭”，但它总是为我后来的学习和发展建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坦白地说，搬家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为孩子读书而搬家”这件事，我从大人们的话里还是听得懂的，至于穷日子还是富日子的事儿，好像就不是我该管、能管的事儿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从迈进学校大门那天起，我越来越懂得了父亲“举家东迁”的良苦用心。尤其是，看到在那受苦的日子里，父母亲每天都在超负荷的劳动，干完社里的还要忙家里的，别人家的菜园仅能满足一家人的吃菜，父母亲所经营的小菜园，除了吃菜，还要用菜换钱，解决全家人的柴米油盐。一直到我懂事，乃至走出家门从军入伍，父母亲都没有向孩子们表白过“举家东迁”图的是什么，更没有向孩子们抱怨过他们因为“举家东迁”所付出的艰辛。我想，这就是父亲、母亲，这就是父母亲可亲、可敬、可爱之处。为了孩子，他们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而且从来都是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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