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坪（29）
县委书记现场办公会进展顺利。上午十点半，圆满完成各项议程。待四位县委领导、十几位部门主要负责人全部离开葛仙山村，武从周全身心彻底放松。
天没亮就出门。翻山越岭两个多小时赶到葛仙山村。四处查看一遍，回到村委会，却被李东海吓出一身冷汗。
李东海拿出一份都市报，问：“舆论导向是个严肃的问题。这次会议，会不会追责啊？要不，舒书记怎么出席会议呢？”
武从周拿不准，心里忐忑。从皮包里取出会议通知仔细看。没有舆论导向方面的议程。会不会临时增加议题呢？还是不放心。如果真如所言，身为党委书记，同样是脱不了干系的。看见高长虹进了院子，赶紧上前打听。
武从周拉着高长虹的手，使劲地抖。嗓音颤颤地问：“高部长，这是开我的批斗会吗？”
高长虹看看报纸。收起来。很明确、很简洁地答复：“不是。”
李东海急切的问：“那为什么舒书记要参加会议呢？”
高长虹笑笑，说：“舒书记是联系鹿门乡的四大家领导。”
“你个死老头，自己吓自己，连带把我吓个半死！”武从周在李东海肩头擂了一拳，笑说，“我连这点常识都忘光了——我都被你这个老不死的吓蒙圈了！”
县委书记韩英出乎意料地提前来到村委会。孙建勋上前打招呼，韩书记微笑：“我们正月见过面——欠你们的小黄牛肉钱结清账了吗？”在武从周、孙建勋、李东海的陪同下，视察了一楼办公区、二楼驻村工作队的生活区。在厨房，问孙建勋：“是工作队的同志自己动手做饭吗？”
回到一楼，看见高长虹。说：“和尚都有个挂袋的地方。葛仙山村两委还在借屋躲雨。组织部门有什么计划？”进了群众办事厅。韩书记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吩咐武从周：“把第一书记也叫来。还有一点时间，我要考考他们。”隔了一张办公桌，李东海、孙建勋同韩书记面对面坐了。
韩书记说：“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鹅叫——你、你、你真、真……”
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机会，李东海很着急。但是一开口，几个音都没念准，因而显得非常沮丧。汤圆煮在茶壶里啊！
李东海憋得满脸通红。他缩着脑瓜，耸起双肩，构成一个“山”字。
韩书记从身边一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本小册子，翻开瞄一眼。说：“你叫李东海，是吧？你说桃河方言。没关系，我听得懂。”然后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九有、两不愁三保障、六个精准、异地搬迁的前提和红线，等等。俩人倒是对答如流。
“没通知你们参加会议吧？我请你们旁听会议。”
一人搬了一把高脚塑料凳子，在会议室门口挤着落座。
会议由县委副书记、县长夏晨光主持。县委副书记黄金星宣读了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快推进环幕阜山绿色产业带建设的实施意见》。接下来，相关的十六家单位主要负责人对照手中的清单，作表态发言。
大家面面相觑。夏晨光问：“谁先说？”
武从周小朋友抢答一样，雀跃着将手臂举得笔直，站了起来,嗓门异常宏亮：“我先说！我先说！”
韩英笑笑：“人家都是给你打工。你急什么啊？”
大家笑了。武从周坐下。
韩英端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问武从周：“是野樱坪听泉的泉水吗？”
武从周重新站起：“是的！”
“坐着说，坐着说——轮到谁发言，都坐着说。”韩英喝了一口，夸奖道，“听泉的泉水清又纯！”
又说：“喝泉水，我有一个心得，跟大家分享：喝泉水的水杯，最好的，是白色的瓷杯；其次，是透明的玻璃杯。”
夏晨光安排：“从前排到后排，从左到右，依次发言。”
农业、林业、交通、水利、国土、教育、文旅、卫健等十六家部门负责同志按照顺序依次表态发言。韩英三不时打断他们，加以点评。交通局长发言时，韩英说：“八月底，我约了北京的一家上市公司老总来考察，你还让我绕道芳世湾大桥吗？”一个局长抱怨没钱，钱都被县政府统筹了。韩英与夏晨光相视一笑。然后，笑得不行的样子，转过脸去。
韩英说：“有钱，谁不会做事？没钱，能把事做成、作好，才叫本事啊！”
最后一个发言人是武从周。他没听劝阻，还是起立了。
武从周把气憋到十足，憋得脸红脖子粗。所以一开口，别人都认为他憋的不是气，而是火药。火力猛烈如金属风暴。
韩英笑吟吟点评：“这是要炸膛的感觉啊！”
武从周一气呵成：“我代表一万四千鹿门人民，感谢县委、县政府对我们的关心、关爱、关怀、帮助、支持！面对千年等一回的宝贵机会，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服从领导、服务中心、服务大局！我们葛仙山村、我们鹿门乡，一定会日新月异、翻天覆地、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哄堂大笑。韩英也笑。透过笑声，李东海读出武从周的故意：领导在乎的，不是一字一词的对错，而是态度；庄重场合出个丑，会给领导留下格外深刻的印象。因而断定，武从周这小子还会进步，还会甩开膀子大踏步地进步。
韩英点评，说：“武从周同志质朴少文。我曾劝他加强文化学习。他买了两本《成语词典》，一本放在办公室，一本放在家里床头柜上。最近几次听他发言，果然有起色。不光词汇量丰富了，还会玩成语接龙。”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县委书记韩英讲话。主持人夏晨光鼓掌欢迎。大家跟着热烈鼓掌。
韩英喝口听泉泉水，润了润嗓子。说：“我们现在开会的地方，叫葛仙山村，是我们省惟一的一个不与县城直接通公路的行政村。这些年，我们一直下大力气做基础设施建设。但是，我们的重点在县城，在口子镇，在国道、省道沿线。我们把这个像一枚邮票一样精美的方寸之地给忽略了，遗忘了。今天，县委在这里召开书记现场办公会，把大家请来，是来补上历年的亏欠，是来还债的。下面，我讲四个方面的意见。”
……
“韩书记讲的四点意见你都记住了?”坐在接待室，武从周抽着烟，问孙建勋。不待其回答，提出要求，“你要把赵永刚还给我。”孙建勋不同意，说：“这个小伙子一个人做了四个人的工作——我们四个人都去做精准扶贫的台账，还不如他做得好！”武从周说：“乡里的台账也要人做啊——县里精准扶贫指挥部要成立‘尖刀班’，找我要人，点名要赵永刚。”走出接待室，问小张：“看见赵永刚没？”小张说：“刚刚送他到了野樱坪。”
赵永刚肯定是第一个将县委书记现场办公会的会议精神传达给老百姓的人。他春风满面走进赵大寨家的院子：“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赵大乐打趣：“老赵你肯定升官发财了！”
赵大寨坐在椅子上抽烟、喝茶。粗大的白色搪瓷缸泡了满满一杯浓到发黑的红茶。他认真听完。对赵大乐说：“你的土灶台要早做准备，调整方向。订盒饭的一定比订酒席的多！”
赵大寨灭掉香烟。咕噜咕噜大口喝下浓茶。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眼放精光，文绉绉地说：“野樱坪的历史，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摄影：霍世祥、闻斌、王晓阳、雷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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