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课件ppt,琥珀课件ppt有道

第一章

“宋清茄是吧?你可以开始了。”

“不好意思老师,是迦,念jia。”

博士开题答辩早上8:30开始,排在第3个讲,PPT做了36页,上场时有点紧张,语速较试讲时加快了20%,一共讲了30分钟,评委提问就花了40分钟。离开502会议室的时候,宋清迦手心里仍然汗津津的,脸颊也持续发烫。

门外的走廊上并排摆着4把椅子,最后一个答辩的同学本来等得百无聊赖,见她推门而出,立刻捏着书包带站了起来,朝她腼腆地笑了笑。宋清迦也回报一个笑,当是加油打气。

楼道里再没有其他人来往,只有她自己下楼梯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里回荡。她忍不住又开始数自己的步数,嗒嗒嗒,嗒嗒嗒,周期循环,数过40下以后,脑海里才逐渐云开雾散:从今天开始,可以正式自称为博士研究生了。

这一念头冒出来以后,一时间又有点恍然。其实她已经是直博第三年了,如果学术做得顺利,文章发得又快又好,再有两年就可以毕业。

十月里气温已经回落,她穿过两面透风的连廊回到办公室去,在路上手心就已不再冒汗,脸颊也恢复正常温度。此刻,课题组办公室里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还在门外就能听到唐晓那标志性的摇滚嗓门和堪比尖叫鸡的笑声。

课题组今天一共两位直博生参加开题答辩,唐晓被分在另一组,答辩地点就在502隔壁。她早一个多小时就凯旋,已经声情并茂地吐槽了半天答辩评委。

宋清迦一进门,唐晓就凑过来搭住她的肩膀:“你怎么花了那么久?讲超时了吗?”

宋清迦长叹一口气,笑道:“碰到两个知识面极广的教授大佬,车轮战盘问了我40分钟,到最后两个人竟然旁若无人地一对一讨论起来,我恨不得当场遁地消失。”

“这也行?”众人跟着惊叹。

一旁的大师兄饶有兴致地坐起身子:“是不是B座7层的吕教授?他读博时去美国交换过一年,算是咱们老板的半个师兄。早前答辩评委名单刚一出来的时候,我就提醒小师妹注意了。”

“那另外一个教授是谁啊?按说其他老师应该都不太懂你的研究方向呀。“唐晓好奇道。

宋清迦接过小师姐递过来的冰镇可乐,一面回答:“唉,我运气不好,今天院长有事没来,请了孙教授过来替他打分。”

听到“孙教授”三个字,众人顿时理解了,纷纷发出“噢噢噢——”的长叹。

这位大佬人称“行走的发文章机器”,其麾下课题组每年发文章的体量是隔壁各组的三倍。每年研究生院招揽本科毕业生时,他的要求是年级排名TOP3,且必须带文章进组,还只招推免直博生。

孙教授课题组最具代表性、最广为流传的学术笑话是这样说的:某次年会致辞时,孙教授走上讲台,言简意赅地说,我就不多废话了,今年都有什么新的idea都举手说一说,《Nature》档次的有吗?没有?那就散会吧。

“孙教授”这三个字仿佛是个什么触发机关,总之方圆十里的课题组们每次闲聊八卦时,如果触发到这个关键词,就会有人站出来将这个学术笑话添油加醋地讲一遍。

此刻也不例外,某师兄又绘声绘色地表演起这个笑话,几个新扎师弟听得是津津有味,其他师兄也兴致勃勃地当起捧哏,办公室里一时飘荡着快活的空气。

唐晓咋呼了快两个小时,这会儿终于觉得累了,默默退出“群聊”,去冰箱取了两瓶可乐回到工位上,就着薯片开始追剧。

宋清迦的工位就在她右边,她一边开电脑一边顺势把薯片递过去,扭头却见宋清迦抽出了自己的粉色大象抱枕,已经头朝下栽倒在了柔软的棉花上。

自从导师上周去美国开会以后,整个办公室便被一阵慵懒随性之风侵袭,午间追剧和伏案小憩已经是比较常见的两种休闲活动了,昨天晚上大师兄还领着几个人一起做KEEP健身操呢。

“熬了几个大夜啊?”唐晓一边咯吱咯吱嚼薯片,一边关切道。

宋清迦半边脸陷在抱枕柔软的绒毛中间,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两个大夜改PPT,昨天晚上背稿子背到三点。”

“啧啧啧,辛苦了。”唐晓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宋清迦的头,“不过你那PPT做得确实漂亮,比我的厉害太多了,我估计就算是孙大佬也会给你高分的。”她又想起什么来,从书包里找出耳机来插上。

宋清迦换着边儿贴在抱枕上,找了半天感觉,还是坐起身来,打着呵欠探头去瞄唐晓在看什么剧。通常宋清迦实在不想学术的时候,偶尔会跟着唐晓看两集。

唐晓看剧注意力并不集中,这会也把头转过45°,自发给她介绍道:“这剧刚刚大结局,名字叫《世说》,据说是改编自《世说新语》,妥妥的古装正剧,一堆老戏骨飙戏,我强烈推荐。”她报了一串名字,果然是连宋清迦都有所耳闻的名演员。

“我记得你不喜欢看历史剧,怎么突然换口味了?难道里面有哪个小鲜肉客串?”宋清迦揶揄道。

唐晓露出十分赞许的笑容:“这都被你猜到啦!来,吃我安利!给你看我刚收的墙头。”说着拉动进度条,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身着将袍的挺拔身影,正恭敬地立在茶案旁观看两个老戏骨演员对坐下棋。

唐晓仍不满足,掏出手机来又要给宋清迦看剧照:“他刚出道那会儿好像小火了一段时间,但是他没吸到死忠粉,后来资源也没跟上,现在比较糊。不过他签的公司很厉害,自家是做剧的,所以他才有机会客串这个戏。”

剧照上的青年衣袂飞扬,身形修长俊逸,面部似乎由于P图过度而丢失了些棱角,但好在他眼神清冽沉着,眉宇间又盛着一股蓬勃的锐气。

画面右下角嵌着漂亮工整的书法字体,写着“易安踪饰:谢玄”几个大字。

坐在对面的两个师妹以及身后摇椅上的大师兄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

师妹们跟唐晓同在一片演艺圈追星这没错,大师兄却是一位历史剧达人。这回连他也都连声称赞,说这部《世说》拍得十分优秀,不仅剧情充实考据严谨,而且细节丰富台词讲究,是一部不花里不胡哨的好剧。

大师兄关注剧情和历史,两位师妹则是十足的外貌协会钻石会员。

《世说》的男主演之一在十几年前因一部爆款古装剧红遍大江南北,那时候宋清迦他们都还在念小学。另一位主演则是以“实力派中的颜值巅峰”著称的某中生代影帝,近几年影剧通杀,流量倍增。

再加上番位排他俩后面的一众演员也都是小有名气,《世说》这部剧的话题热议度集中在哪不言而喻。相比之下,唐晓的那个墙头男演员在这花团锦簇之中大概只能算得上一小束满天星。

等到大师兄给大家点的披萨外卖端进来的时候,大师兄和几个师妹已经将话题从偶像演员演技大赏转移到了最近正在热播的武侠剧上。这下连宋清迦都有资格加入讨论了,因为最近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追这部已经火了两个月的由当红一线小生叶禹乘风主演的武侠巨制《苏幕遮》。

借着开题答辩的由头,整个课题组放肆嗨了半天,晚上又集体开拔去聚餐唱歌一条龙。

大师兄在海底捞订了两桌,宋清迦坐下以后才发现,此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师兄的女朋友:隔壁课题组的二师姐田旻。另一个人却是宋清迦不太想看到的。

陈景然没好意思坐在宋清迦旁边,中间隔了两个人,但宋清迦仍然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仿佛固体胶一样,已经把自己和这个人强行粘在了一起。

除了唐晓,桌上大概没有其它人知道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陈景然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与众人交谈十分热络,亲热得像是一个课题组的。

大师兄的女朋友田旻热心快肠,好当红娘,已经撮合了好几对情侣。听说师弟陈景然喜欢宋清迦以后,便跟大师兄一起组了好几回局,帮他制造机会。

只可惜运气不佳,遇到的是宋清迦这只冷面孔雀。

碰了几次壁以后,陈景然仍不死心,一个月前竟然摸到宋清迦租住的小区,守在单元楼下等了她“一整天”。

宋清迦晚上从实验室回来,在黑黢黢的楼洞口被吓了个半死。陈景然百般剖白,最后甚至上手来拉扯。若不是同一单元的住客遛狗回来仗义干涉,都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这事儿她不敢告诉家里人,否则肯定会被勒令搬回学校住。她就是因为受不了舍友作息才搬出来享受自由的,自然也不想再回去洗公共淋浴。

她同唐晓商量,两人都觉得,好在陈景然还不知道她具体住几层几号,只要出入楼栋时多加防范,等到房租到期再换个小区也行。

唐晓知道内情,席间与陈景然对视时眼神总有警告意味,是以这顿火锅吃到下半场时,陈景然明显变得话少起来。但周围的同门们仍被蒙在鼓里,也缺乏能察言观色之人来看破这喧闹餐桌上方的一小团阴霾,当群聊话题转向情感方面时,仍然有好事者出来开几句二人的玩笑。

然则,关于群体起哄这一说,得要双方都有意愿时,这种撮合暧昧之意才能生效。

对于毫无意愿甚至十分反感的宋清迦而言,则完全如同身陷炼狱。但即便万般厌烦,表面上也要配合着打哈哈。

不知道此时陈景然是什么心情,倒是另一边的田旻师姐又露出了那种耐人寻味的神情。宋清迦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那天她在食堂排队的时候恰好站在这对夫妇身后,被迫将田旻对自己”高傲绝情“做派的鄙夷评价听了个一字不漏。

只是既然鄙夷,又何苦辛劳做局呢?宋清迦叹了口气,在内心默念了十遍“大师兄对我帮助颇多”。

饭后大家还要移步KTV,宋清迦已然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待,跟唐晓确认了眼神后,对方就开始大喊头疼,直嚷嚷昨天通宵准备答辩实在睁不开眼云云。

两人这才得以打道回府。在火锅店里被高分贝的欢笑声持续轰炸了两个小时,一直回到小区楼下时宋清迦还觉得耳边轰鸣阵阵。

今晚月亮很圆,一抬头就能看到。小道旁的路灯静立着,在近视的宋清迦看来像顶着一个迷你月亮。

她其实没喝多少啤酒,但仰头站了一会儿也觉得头晕,这才想起来自己中午时就已经十分困倦了,只是被课题组同门的热情带动起来,才拖着绵软身躯闹腾了这么久。

她拽着沉重的书包和身体坐电梯上楼,走到家门口时傻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找钥匙。

咦,不对。家门口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她又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一圈,发现是物业将门口的照明灯换成了暖色调的。

钥匙终于插进锁孔里,只转了一圈门就开了。

宋清迦一边进门一边挠头,早上赶着去答辩,大概忘记锁门了。

她租的房子小巧玲珑,五脏俱全,有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卧室。昨天晚上开的小夜灯又忘记关了,孤零零地亮了一整天,现在正缩在角落里,让房间里笼罩着一汪淡淡的萤光

这微微光亮让宋清迦觉得安定,她卸下身上的重量,往床上胡乱堆叠的被子上躺过去。

然后她就尖叫着跳了起来。

隔着薄薄一层被子,她能清楚得感觉到自己躺在了一双腿上。

宋清迦惊慌失措间,脑海里已经预演出了一百种极其恐怖的可能性。

然而她没想到,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是那张脸。

她白天还见过。

第二章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夜灯,床上的人将被子掀到胸膛以下,觉得有点冷,又往上拉了拉,宋清迦这才看清楚,他没穿上衣。

“你怎么在这?”

宋清迦悄悄从脚边的长绒地毯上抓起一件家居服外套,不动声色地抛在他胸前,遮盖住那仍裸露在外的皮肤。

易安踪睡眼惺忪,嗓音沙哑,一颗头无意识地在她新买的枕头上蹭来蹭去:“我杀青了,刚下飞机。”

宋清迦仍然觉得困惑:“你不回你自己家,到我这里来干嘛?”经过刚才那一顿惊吓,她已经忘记自己也是一具疲倦的躯壳了。

“有水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逃避她的问题。

宋清迦于是任劳任怨地去客厅拎了一瓶矿泉水回来。

易安踪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拿水,很自然地碰到她的手指,她这才发现他身上发烫。

“你发烧了?”

易安踪稍稍坐起来,闷头喝水没空搭理她。

她只好凑过去,伸手去碰他的额头,果然很烫。先是手背,再用手掌贴着确认了一下。易安踪的额头生得饱满,她贴过去时食指碰到他的头发,指腹触碰到短而硬的发丝,有些扎手。

易安踪喝够了水以后才完全清醒过来,抓过他洗澡前扔在床头的干净卫衣套在身上,然后语气含混地回答她的问题:“在剧组就发烧了,最后几天赶进度,就没说。”

顿了顿,又沉沉地开口:“豆哥又催我接那个言情本子,我嫌他烦,来你这里躲一晚上。”

豆哥是易安踪的执行经纪人,保姆一样贴心贴肺的大哥哥,两个人几乎从未有过矛盾。连豆哥都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大概是很好很难得的剧本资源吧。

宋清迦翻箱倒柜没找到退烧药,突然想起来自己痛经时吃的布洛芬也能退烧,便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易安踪,又去厨房烧开水。等她端了温水进卧室,发现易安踪已经就着矿泉水吃完药在床上歪着了。

她便悄悄退出去。

出租房的隔音不太好,往常这个点隔壁的住户应是刚刚下班回来,说话声开门声吸尘器声应该此起彼伏的。今天周遭却出奇的安静,宋清迦忍不住放轻了动作。要不是立在沙发后面的黑色行李箱提醒着她,她都要以为自己仍如往常一样,是独自一人在家了。

易安踪总是懒得撕行李牌,箱子上贴得乱七八糟。宋清迦一贯难以忍受这种高熵值的无序态,但她手都已经伸到行李箱边上了,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

洗完澡出来,宋清迦盘算着该拿梯子去衣柜顶格取一床被子,准备在客厅沙发上过夜。进了房间后却看到易安踪已经醒转,他一边坐起身一边说:“我来吧,我去沙发睡。”

“你发烧了,我睡沙发。”

但易安踪已经两步走到她面前,握住了梯子:“别来回拉扯了,是我麻烦你。”他声音低沉,却已没有了刚睡醒时的那种含混。

他身量高,宋清迦平视过去只能望到他挺立的锁骨。可他发着烧,连呼吸都是滚烫的,拂在她的头顶,让她不知为何感到心头有点发颤。

大概是心疼吧。拍戏很苦,尤其他刚杀青的这部戏是个犯罪题材电影,他演男三号警察,泰半动作戏都压在他身上。

豆哥在朋友圈的家人分组里发了好几次他拍大夜戏时的短视频,每次入镜时他都画着很浓且脏的伤效妆,眼睛里全都是红血丝。

她抬起头去看易安踪的眼睛,果然神色十分憔悴。但是房间里光线太暗,她一个近视眼看不清他这会儿眼里有没有红血丝。

宋清迦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梯子按倒在墙边,推着易安踪的胳膊往床边走。

“咱俩也别客气了,都睡床吧。你今天是病号,我今天也很累。”

易安踪这才乖乖躺回去。

但是床上平日里只放一个枕头。宋清迦从衣柜里层层叠叠的衣物中好容易扒出来另一个。

躺到床上以后,她想起什么,自顾自说了句:“其实我们小时候经常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你还记不记得?”

*

大概是因为睡前说了这句话,宋清迦梦里便真的回到小时候。

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易安踪,可能还没记事起这个小屁孩就一直在眼前晃悠了。

他们的妈妈在做小姑娘的时候就是好朋友,或许曾经也开过订娃娃亲的玩笑话,可巧的是她们怀孕也是前后脚,易安踪早出生八个月,却大了宋清迦一个年份。

后来宋清迦的爸爸被外派去了非洲,妈妈则从雾城棉花公司辞职去了银行上班,娘儿俩便搬了一道家,两家自此做了邻居。

在梦里她又回到幼儿园的小教室里。

天花板上吊着的老旧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微弱的风从顶上落下来,拂得墙上贴着的小纸花朵直发抖。那都是小朋友们在手工课上的作品。

老实说,小时候的宋清迦觉得那些花儿还挺好看,中午睡不着的时候会望着它们发呆。

红色的有七朵,黄色的有五朵,三朵蓝色,还有一朵紫色。

宋清迦那时候就认为这个数字排列十分工整,并且连颜色的顺序都很是令人舒畅。她还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自行发现了可见光光谱的波长顺序以及等差数列,真可谓是“三岁看老”了。

那个时候易安踪的兴趣偏向也可见一斑。他一开始是很不屑于参与这项手工活动的。因为他觉得老师提供的24色蜡笔套装里没有一种他喜欢的颜色。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无论红黄蓝紫,哪一种颜色跟花瓣下面的绿色茎叶配到一起都完全不搭。就更不用提大家画得歪歪扭扭的花瓣了。

手工老师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易安踪,因为她知道,踪踪小朋友这一身的“艺术细菌”都是遗传自他那文工团舞蹈演员出身的漂亮妈妈。

于是手工老师循循善诱:“那踪踪要不要给其他小朋友示范一下,如何画一朵漂亮的小花呢?”

易安踪托着腮严肃思考了半晌,终于决定勉为其难地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绘画艺术。前提是手工老师得奖励他一颗大白兔牛奶糖。

绘画水平一般的宋清迦从小就记忆力惊人,能记得第一天上幼儿园时校门口站了几位老师,教室里有几个小朋友哭了,自然也记得很清楚,那天晌午时分,当她百无聊赖地侧躺在床上,数着墙上的小纸花朵时,忽然闻到了一阵幽幽的奶香味。

源头是跟她头顶头睡在另一张小床上的易安踪。

她艰难地将头向后仰过去,隔着木质床栏看见易安踪大半张脸都埋在毯子里,正在偷偷撕开牛奶糖的包装。

他撕到一半,突然很警觉地不动了。有嗒嗒的脚步声渐近,原来是生活老师夹着肥大的塑胶拖鞋从门口经过。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老风扇吱溜溜转动的声音,易安踪才又继续专心致志地撕起包装来。牛奶糖是方形的,他正准备往嘴里扔,一抬头突然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们一人一半?”易安踪悄声说道。说着将奶糖掰开,将其中一半从床栏的缝隙里递了过来。

等一下。这不对。

宋清迦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虽然场景、环境和人物都对,但是有一个地方不对劲。

三岁的易安踪不会把糖分给她吃。

只要她立刻从梦中醒转抽离,就能马上回忆起来故事的正确走向。

易安踪大概已经不记得,生活老师也许早忘了,其他的小朋友可能根本毫无印象,但是记忆力超群的宋清迦绝不可能记错。

当时,易安踪发现她已经发现他在吃糖了,在0.1秒的反应时间里便做出选择,迅速将奶糖吐出来藏在枕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大喊:“老师!珍珍她没有在睡午觉!”

宋清迦能清楚地记得,生活老师走进来一共花了30秒,而她大脑尚处于一片空白之中,神经元还没有来得及加工出害怕和惊慌的情绪,就已经被生活老师像拎小鸡子一样拎起来站在小床上。

当然易安踪也同时被拎了起来。可是他早已想出了十分充足的为自己推脱的理由:“我刚刚醒来想尿尿,就看见她没有在睡午觉!”

所有的小朋友都已经被他这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呼喊给吵醒了,纷纷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热闹,甚至有个胆小的小朋友直接被吓哭了。

这当然不是生活老师想看到的,她最终的判决是将两个小朋友关到单独的小屋里面罚睡。

屋里窗帘闭着严严实实,只有一张带有席梦思的柔软大床。大概是光线太暗,宋清迦产生了一丝已经到了夜晚时分的错觉。大概是这错觉帮忙,她躺到床上以后,还没来得及跟易安踪赌气,就逐渐萌生出悠悠睡意来。最后,两个小朋友都安安静静地裹着小毯子睡了半小时。

再到后来上了大班以及学前班,由于妈妈工作太忙,不是值班就是出差学习,宋清迦的周末时常在易安踪家里度过。

每天午饭过后,也是照例安排两个小朋友一起睡午觉。安踪妈妈会对他们说:“你们互相监督哦,看谁最快睡着,先睡着的有奖励。”

易安踪一开始没能参透这个游戏的规则,午觉后醒来就抢先到妈妈跟前邀功:“我先睡着的,我先!”

安踪妈妈先不回应他,招招手叫宋清迦也过来,笑容可掬地问:“珍珍呢?你看到踪踪先睡着的吗?”

宋清迦是多么聪明的孩子,不急着回答,先揉一会儿眼睛,惹得安踪妈妈忍不住把她抱到腿上来坐。然后她才迷迷糊糊地说:“我不记得了,我睡着了。”

于是奖品自然归了宋清迦。

易安踪大概不记得自己一共有多少回眼巴巴地看着她优哉游哉地吃完一整个甜筒,不过后来他终于也参透了这个游戏的奥义。可是当时他们已经在上小学。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一起睡过午觉了。

*

床头的数显闹钟已经闪过01:00。

四下里一片寂静。但易安踪还醒着。

他有点舍不得闭上眼睛。

身侧的人倒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看来今天是真累了。

宋清迦回家之前,他就已经歪在这儿睡了两个多小时,一个梦也没做。她的枕巾和被套大概是刚换过的,有很清淡的香味从织料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来,这味道让人感到很安心,比起酒店的床单可要好闻太多了。

易安踪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正在浅浅地叹气。

她睡着前说了那句话,也许是这句话让他失去了主观上的睡意。

宋清迦睡觉时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躺下去是什么睡姿,第二天起来就是什么样子。他动作轻缓地翻了个身,手肘抵在枕头上,撑着头默默观察她睡着的样子。

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她现在却还要说这种话来找补。

第三章

宋清迦今天六点钟就自然醒了。

就好像潜意识里有谁在提醒自己,今天早上不同寻常一样。

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扭头看去,原来是熟睡中的易安踪翻了个身,这会儿整张脸都面向了自己。

他好像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手脚经常乱放,还总是说梦话。

长大以后,人变沉稳了,睡相就改善了很多。这几年做了演员,他的睡眠变得十分不规律,有时候甚至要吃药控制。

宋清迦默默端详他的睡颜,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她很久没见到他了。上次看到实时动态版的易安踪,还是在豆哥的朋友圈小视频里。那时他胡子拉碴,灰头土脸的,她差点没认出来。

其实易安踪天生皮肤白皙,但今年连着两部戏都是演警察,他为了更贴近角色,就刻意把自己晒黑。可他五官生得好,区区肤色丝毫不影响他鼻梁的高挺,睫毛的绵密和唇线的微扬。

唯一令人在意的倒是他脸颊上的几处擦伤和嘴角的破溃,眉毛上方还长出了一颗红红的痘痘。他以前皮肤很好的,想来应该是长时间带妆和睡眠不足的双重打压。

也不知道注视了他多久,看久了以后那张脸仿佛成了旋涡,要将目眩的宋清迦吸进去似的。唐晓曾说嫁人要嫁大帅哥,这样每天早晨醒来都能面对大自然缔造的神颜,从而能开始神清气爽的新一天。

只是可惜,她和易安踪三年前就已经分手了。

已经背对而行的人,是不应当离得这样近的。

但她终究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还是有点发烧,不过比起昨晚那个烫人的温度要好多了。这温暖的触感,让人一时不舍得松开手。

测完体温,宋清迦终于翻身下床去洗漱。昨晚洗澡时太困了没注意,今天她走进卫生间才看清楚格局的改变。毛巾架上,洗手台上,所有原先单样的东西都成了双。镜子前面的置物架正中央,不偏不倚地摆了一个剃须刀。就像是升旗台上的旗杆一样高耸。

像是在宣示什么。

*

早饭是在楼下买的,宋清迦跑了三家店,外卖盒子摆满了一桌。

易安踪看见皮蛋瘦肉粥就笑了:“啊,碳水!”

发烧病患昨晚上出了一身汗,早上一醒来就去洗了个澡,湿头发拿毛巾随意一抹就过来喝粥了。此刻他头顶上的发丝根根分立,昂扬向上,离远了看活像一只刺猬

宋清迦专心吃早饭,偶尔抬头偷瞄他一眼。

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这会儿毛都竖起来,还被毛巾胡乱擦拭过,看起来竟然有点小动物般的憨态可掬。

早饭吃到中途,豆哥来了电话。等到宋清迦吃完生煎包,易安踪才收了线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喝他的第二碗粥。

宋清迦的眼镜滑到鼻尖,她从镜框上方看过去,终于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对面的人动作停滞了一秒,面上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怎么?这就急着赶我走了?”

他从容不迫地喝着粥,宋清迦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态度,只好说:“豆哥不是打电话催你了?你……没有别的事儿要忙吗?”

“可是我生病啦。”易安踪抬起头来看她,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用他那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睛一直望进她眼底。

一直看到宋清迦心里打颤,舌头也有点打结:“那,那你……回去以后,多休息几天吧。”然后立刻停止目光接触。

易安踪神色微冷,默了一会儿,他舔了舔唇角,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我还是继续工作吧,区区小病而已,大概也没发烧了对吧,嗯?“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宋清迦身上,又不紧不慢地说,”你刚才,不是给我测了好一会儿体温吗?”

难道他是指……?宋清迦突然反应过来,眼神有些闪烁,但她立刻耸起肩膀,一脸戒备地反驳起来:“我只是……贴了贴额头而已,哪有测了好一会儿,你烧糊涂了吧。”

易安踪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覆在桌面上,食指轻轻地敲了两下。

他轻声说:“既然烧糊涂了,可以不走吗?”尾音上扬,像一只小银钩,不知勾动了身体里的哪个部位,撩得发痒。

有那么一瞬间,宋清迦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她好像看见一大片粉色的云扑面而来,不断变换着形状,盘旋笼罩在自己周身。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始终想要挣脱这粉色的云雾,跌跌撞撞地冲进大脑运转的核心,一字一句地向她进行告诫。这个声音叫作理智。

“易安踪,我们已经分手了。”

即便残忍,她还是咬字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一边眼看着易安踪的目光越来越凉。

可他还是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任何一丝犹豫的信号。

宋清迦实在坐不住,只好起身收拾面前空掉的外卖盒,一面语速飞快地说着:“我马上要去实验室了,你等下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对面的人坐着不动,过了半晌,忽然硬生生地开口:“我在回国的飞机上,遇见齐开了。”

说完他就皱着眉闭紧了唇,仿佛在留空间给宋清迦做出反应。

齐开学长?宋清迦十分惊讶,不由得停下了手中麻利的动作。

易安踪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颗炸弹,经由他的手扔出,更是平添一分诡异,以及一丝陌生的熟悉感。

有一阵子,易安踪只要看见齐开两个字就要跟她吵架。

“你们昨天坐的是同一班飞机?”宋清迦脱口而出。

易安踪神色微凛,眉宇间顿时郁气更盛:“你知道他要回国了?”

宋清迦的表情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易安踪敛下眼皮,双手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起来,良久才低声喃喃道:“他是回来找你的吗?”

心中似有一把银钩一下一下地敲着,铮铮作响,宋清迦仿佛被敲走了力气,她的肩膀逐渐塌下来,最后只是沉声说:“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在急剧降温,连声音传导的速度都似乎慢了下来,易安踪好一会儿才给出反应,站起身去找自己的行李箱。

出门之前,他突然在玄关站定,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看微博热搜了吗?”还没等宋清迦反应过来,就拉低套头衫的帽檐,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

易安踪走了以后,宋清迦在餐桌前发了半天呆,才想起来去沙发上找手机,然后点开微博APP。

热搜第一位的词条是:“叶禹乘风在网球赛现场追剧”。

她忍不住念出了声,又忍不住点了进去。

原来是有网友在费德勒和德约科维奇的表演赛上抓拍到当红小生叶禹乘风坐在观众席里,用手机追自己的热播剧《苏幕遮》。

当红小生本人还回复了网友:“对不起费牛小德,刚更新的两集实在是太好看了!(我真的是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才看的!)”

往下翻了翻,果然看到不少粉丝发微博替偶像着重澄清,说他是趁运动员们休息吃香蕉的时候才抽空看了几分钟,并没有不尊重两位运动员的意思,请网友不要误解。

宋清迦看得直皱眉。突然又意识到这大概跟易安踪说的没什么关系,于是退出来继续看排行榜。

热搜第二位是个她不认识的明星,第三位才出现了易安踪的名字。

“恬晶晶易安踪疑恋情曝光……”她缓缓读了出来。

点开热搜条目,发现流传最广的是一个满屏水印的奇怪视频,是在夜里拍摄的,周遭环境一片漆黑,一男一女在绿化带后面散步,走着走着女生就跳起来双手搭住男生的一侧肩膀。除了视频之外,还有一系列的服装同款照片和两人的侧脸照进行对比佐证。

视频的旁白用了变声加速器,说话腔调听起来奇奇怪怪的,用语也十分具有诱导性。比如说女生攀住男生肩膀后,男生的侧脸便被挡住,这时旁白恰巧响起:“二人甜蜜散步半小时,期间恬晶晶还跳起来调皮地亲了一下易安踪。”

怪诞刺耳的旁白在沉默的房间内盘旋,宋清迦只看了一遍视频就关掉了。

心中莫名涌出一种躁郁之气。

她皱着眉头又往下划了划,果然看到有组织有规模的粉丝之声。

不过好像都是恬晶晶的粉丝排在前面。

从粉丝的骂战中大致能总结出来几个“知识点”:这条热搜从前天上午就顶上来了,当时的“实锤”还只有一张照片,昨天又追加了视频,其中女主角的脸清晰可见,于是热搜到今天还没有撤下去;恬晶晶在刚杀青的电影《琥珀》中饰演女一号,而易安踪只是男三号,是谁倒贴捆绑不言而喻;加上恬晶晶在上一部偶像剧里刚刚积累了一批忠实热血的cp粉,显然他们对于易安踪的“介入”耿耿于怀,于是将满腔的怒火尽数倾倒在了易安踪的“微博广场”上。

如果说刚才热搜第一的粉黑大战给宋清迦的观感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那么此刻易安踪的热搜广场就像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她不禁开始感到心疼。

可是他昨天晚上不请自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

易安踪动作利落地钻进白色SUV,然后仰面靠在真皮座椅上不动了。

他出门时走得很干脆,散落在卫生间里的毛巾牙刷剃须刀通通都没拿,直接拎着箱子就帅气退场了。

这会儿静下来以后,倒觉得有些后悔,自己凭借发烧挣来的天时地利却没有发挥好,他不禁暗暗叹气。

昨天在飞机上跟宋清迦那位好学长擦肩而过之后,他就开始不淡定,下了飞机以后几乎是在0.1秒内热血上涌,做出了直接杀去宋清迦家里的决定,都不知道是哪位梁静茹给他的勇气。

只可惜宋清迦都不给他质问的资格。他最后甚至忘了解释绯闻的事。等于说是白睡了一晚上。

豆哥坐驾驶座,一边对着手机屏幕设置导航目的地,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一脸郁气的易安踪有没有在听:“跟尹总说好了中午前在公司碰个面,你态度好一点儿,怎么也先让工作室把澄清声明发了再说。”

易安踪冷着脸说:“我要是接了那个偶像剧,这声明还有发的必要吗?”

豆哥噎了半晌,一边转方向盘一边嗫嚅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咳,要不怎么说恬晶晶的团队一箭双雕呢,找人拍这么个借位视频。要是你俩后面真的合作这个戏,这一招既能迅速跟之前的cp解绑,又能提前炒热新剧。只是没料到你的粉丝这么抗拒,直接跟恬晶晶粉丝撕起来了,虽然撕也撕不过她们……”正说到兴头上,从后视镜里瞥见易安踪警告的眼神,便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闭嘴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豆哥还是忍不住,一边觑着易安踪的面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尹总也有他的考量,这个剧本男主角人设这么好,导演也说谁演谁火,再加上咱们公司有话语权,说不定能给你谈到一番,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真的可惜了。”

“我要是一番,你觉得恬晶晶的粉丝会答应吗?”易安踪挑眉。

“额……好像也是,估计又是一阵腥风血雨……都不用说以后了,你还没签呢,动作就已经这么丰富了,他们怎么就笃定你会接这部戏啊?”

易安踪手臂搭在扶手上,手指撑在眉骨处,淡声说:“还有别的公司也在争这个角色,尹总肯定不愿意分这杯羹,最后总得是自己人来演。”

“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接这个戏呢?不愿意跟恬晶晶炒cp?”豆哥还在找希望。

“你看过剧本吗?”

“没,但我知道小说很出名。”

“像浓缩粉末兑出来的饮料,流水线改编。”

“什么意思?”

“剧本我翻开第一页,男主角的第一句台词,让我照着念我都觉得自己他妈像个傻子。”

豆哥耸了耸肩:“偶像剧嘛……本来就脱离现实啊。”

易安踪长舒一口气,轻轻巧巧地说:“其实主要是我演技不行,驾驭不了。”

“不试试咋知道,这种男神角色叶禹乘风都演了两回了,部部年爆。”豆哥道。

易安踪也很能开玩笑:“是啊,那我不成邯郸学步了?”

“但这确实已经是咱手上班底最好的一部戏了,你准备怎么说服尹总啊?”豆哥从后视镜里瞥见易安踪眯起了眼睛,车辆颠簸之间,他的面目有些模糊,豆哥感觉自己恍惚中看见了一只野心勃勃的猎豹。

“当然是用更好的机会。”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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