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我回顾起当初顾琮那一触，依旧脸颊微微发红。
顾琮是我同桌。
据说，他父母都在城里工作，但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来我们这乡旮旯。
在一堆乡下人中，他格外出众。
倒不是说他长得多帅。
论五官，他不够立体，论身高，他不够高挺。
但他就是成功吸引了女孩子们的注意。
他皮肤很白，戴着那时大家都还稀罕的眼镜。
当别的男孩都在教室打打闹闹或者在操场横冲直撞时，他常常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安安静静地凝视远方。
有时，我不小心，手肘碰落了他的笔，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捡，面红耳赤地道歉，他只微微一笑，眉目晴朗如静川明波。
我的心跳就会漏掉半拍。
他的身上，有一股农村男孩没有的书卷气，静气，贵气。
那时，除了课本，我没读过别的书，形容不出这种感觉。
多年后，我在书里看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的脑海就会闪过他的影子。
而那时，我无法形容，却阻挡不住我忧伤的甜蜜，甜蜜的忧伤。
每晚临睡，想着他这一天对我笑了几次，心中就充满了甜蜜。想着他对别的女孩笑了几次，又充满了忧伤和嫉妒。
于是，我更笨了，经常弄落他的书，他的本子，他的文具。
他对我笑得更勤，似乎没有看出我那些心乱如麻的小心思。
有一天上晚自习，停电了，教室里里一片欢腾。
不久，同学们都跑到操场疯去了。
他坐着没动。
月光如水，他靠着窗，侧过头看月亮。
我侧过头看他。
他的脸，沐浴在月光里。肤白如玉，眼若黑雾，密茵长睫筛落一片银色月光。
窗外，暗香浮动，疏影横斜，桃花正开得灼灼。
有一支遥远的歌，似乎是从天际传来。
缥缈，空灵，缠绵。
也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支曲子叫《枉凝眉》，87版《红楼梦》的主题曲。讲诉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他用笛子吹的。
那时，我不懂曲意，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击中了我的内心。
那些欲说还羞的心事，那些百转千回的思量，那些可望不可即的悲伤，如山洪如海啸向我排山倒海而来。
我突然哭了。
先是哽咽，然后忍不住抽泣，
我尽量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窘态。
笛声戛然而止。
朦胧中，一张纸巾轻轻贴在了我的眼角拭揉。
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到我冰凉的脸颊，暖暖的。
白衬衣上清冽的气息，像是月光的味道。
我突然呼吸不上来了!
慌乱中，我扫落了他手里的笛子。
“唉，真是个笨丫头……”他依旧微微笑了。
我赶紧弯腰去捡。
笛子居然摔成了两截!
“我……我……我太笨了……我……”我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把两截笛子摊在手上，忍不住又哭了。
他很久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抬眼看他。
这一次，他没笑。
他只看着我。
而他的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像雨后的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真够笨的，罚你一个吻!”
他向我这边靠拢了些。
我在战栗中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感受他温润的鼻息!
我已经听到到他急促的心跳了!
灯光突然亮了!
来——电——了!
教室外的同学蜂拥而至。
他一瞬间侧过头，继续看月亮。
我极力平复心跳，垂下头，假装看书。
然后下晚自习，然后我们各自回家。然后第二天，他没有再来，听说，他回去了。
后来，有好事的同学说，他在原学校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与几个小混混结了梁子。父母怕他不安全，暂时把他转到乡下。
这次回去，估计是各种纠葛已经处理好了。
我很难想象，文弱如他，在面对混混时会是怎样的血性刚勇。他救的那个“美”，不知是怎样的绝色佳人?
爱慕之上，又多了钦佩，多了嫉妒。
我失魂落魄了好久。
那支断笛，他忘了拿走。
我用尽各种办法，终于把两节粘合在一起了。
但无论如何，只能吹出呜呜咽咽的破响，即便我后来专门去学了笛子，可以把《葬花吟》吹得如泣如诉，这一支笛子，依旧难以成调。
那支《枉凝眉》，我再也没有吹过。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闭上眼，那夜的旋律，就会铺天盖地向我涌来。
我在巨大的悲哀和感动中，泣不成声。
很多年，我不吹笛子了。
那支短笛，因红尘漂泊，屡屡搬家，也不知遗失在何方。
但我一直记得，那个春夜，月光落满人间，无数朵桃花悄悄开放，光阴的枝头洒满了生命的甘露。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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