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星期前的周末，我从梦中哭醒，梦里爸爸不在了，那种真切的心痛使我整日惶惶不安，电话却始终没有打回家里。我从来没有特意给家里打过问安的电话，家里的电话基本充当一个咨询的功能，因为妈妈是医生，而爸爸，则是无所不晓的。
不习惯“父亲”的称呼，感觉“爸爸”叫得更亲一些，虽然我们都那么的羞于表达。
记忆当中的大部分时间，和爸爸是处于冷战状态的，我只有在不得以的情况下才会从牙齿间挤出“爸爸”两个字，父女之间不见得有多少仇恨，但芥蒂却愈结愈深。原因当然是我的学业。
爸爸是长子，爷爷在我眼中是慈祥的，但对儿子们却是严厉，作为长子家中诸多事务必须要亲力亲为，爸爸自小就要挣自己的学费并帮家里务农。年龄渐长，爷爷说儿女大了，不够住，你们弟兄应该自己盖个房子另住。于是爸爸就带着兄弟在老房边上又盖了一座房子。
79年高考恢复，已经在家当了三年大队会计的他，到阁楼里找出上学以来的所有笔记复习了三个月，终于考上了大学，那一年，全县只考上两个大学生。师范学校毕业回来自然是处处抢手，记忆中爸爸的教师生活总是在被个个学校借来借去，因为数理化都能教的老师实在是少之又少，我也总能跟着他四处逛逛，年幼的心里总觉得是有趣的，那时的我总是爸爸怀中的宝贝，照片上的黑白影像也记述了无数个那样的日子。
我曾经是爸爸的骄傲，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是，不过少年的更多时候，则是爸爸脸上的怒气。我从小说标准的普通话，一月几十块的工资会给我买精致的童话书、唐诗集、趣味玩具、电子琴、电子积木、还有托人从上海带的蛋卷和奶糖…… 作为年轻爸妈的第一个孩子，我的身上倾注了他们所有的爱与希望，而我也很出色，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小城，我这样聪敏可爱的小女儿必然给父母带来了许多的欢笑和赞美。如今还有录着我三岁时背诵的唐诗磁带，很多首，稚嫩的童音里间或有爸妈小声地提点和笑声，霎那间时光流回到二十几年前葡萄藤下树影婆娑的青瓦白墙，我的童年还有我那年轻的父母。
四岁有了弟弟，我成了别人口中的“小白菜”，虽然那不过是玩笑话，我也从未当真，可大人的玩笑在孩子这里总是想要变得有说服力一些似的，往往要把你逗得哭了恼了才算甘心，所以我开始讨厌大人，现在也是，我仍未长大，还是称他们为大人。我仍然快乐的长着，过了半年就被虚报年龄送进了学前班。
学习不是件吃力的事，作业才是，我开始第一次挨打。我爱分心，尤其在做作业的时候，常常不知一个什么缘由就开始信马由缰的思绪渐远。书桌和椅子都很高，为了防止我随便跑下来玩预备的，我一坐着就开始干别的事，扣铅笔头上的橡皮或是玩弄文具盒上的磁铁吸扣，总是玩一会儿动一下笔，别的孩子半小时完成的作业我总要磨上半天。一次，爸爸拿着一小捆电线走过（他常爱摆弄电器家什之类），看着陡然就来了气，想也没想，细细的电线就抽在我嫩嫩的胳膊上，夏天，裸露的胳膊上立即起了数条红肿的印记，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只记得那时我刚上一年级，五岁。
再后来的后来，我变得跟方仲永一样让大人们扼腕，一个女孩为了学习挨打也不过我这样多了，爸爸倒是没怎么打过，只是冷冷的话听着难受，我开始和家庭和老师无声的对立。然而，我始终没有认为爸爸同别人说的那样，是重男轻女的。那不是他，一个有知识有思想的男人和父亲。我的身上有太多恨铁不成钢的鞭打和斥骂，有时会怨恨，但我还是爱着他们。
妈妈的爱是絮叨罗嗦有时会招人烦的，爸爸则是用另一种近似沉默的爱来保护着自己的儿女，上大学以后，每次的电话都会是爸爸打来的，话不多，甚至很多都是形而上的教育警醒句，然而酒醉的时候他总会给我打一个长长的啰里啰唆的电话，这是我和弟弟常常经历的一件事。每次接到这种电话，我总会在这边默默地听着，有时会有那么一点不耐和好笑，但还是诺诺的应着，这是他与众不同的爱的表达。现在工作了，我仍是习惯和爸爸保持着短信联系，大部分都是你问我答式，延续着中国多年来的父女间亲密而略微隔阂的关系，似乎思想上的交流更多一些，回到家里也总会和弟弟、爸爸一起讨论社会及学校等等问题，这些是妈妈插不上话的，我们都很自私的窃以为如此，妈妈懒得计较，她更关心的是儿女的健康生活，退而进厨房张罗，而爸爸也会放下话茬跟着进去。
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爸妈一起劳作，当然修理搬扛之类爸爸则一人担当，过日子爸爸比妈妈会算，家里的账目都是他一手经算。有时觉得作为男人这样未免小气，但大事方面爸爸总能舍得出钱，这样的打算才能以微薄的工资供养两个子女的学业和如今的一套新房。
父亲给了我生命、姓氏、相似的容貌和性格，我也许还不能让他可以自豪的在外人面前谈起，还没有能力让他和妈妈的生活更加富足安乐，还是要他们常常为我的个人问题担忧，但我也渐渐长大了，我和弟弟都健康善良的长大了，这是他们爱的结果。我的爸爸，在我上学以后记忆里没有牵过一次我的手，我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表达爱意的话，只有在生日祝福的短信里，在心里，在这里。
Ps: 为了这次父亲节征文，我像是要完成命题作文一样苦想了数日，想往日今日的点滴，想得我几乎魔怔了，发烧了，最后决定不再为了命题而写的时候，这样的一段写给自己的文字就随之而生了。我不会把这文章拿去给爸爸看的，也不会让朋友带去给他，我只想这样默默的爱着，对父母，爱已无法用语言表达。就这样吧，我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就好了。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也祝天下所有的父亲，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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