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的滋味
中秋节前，与二姐一起回村的路上，她讲起小时候挨打的故事。她讲得眉飞色舞，我听得五味杂陈。
她在家里排行老二，比大姐淘气，却没我受宠，常常惹祸挨打。她讲的那一次，我也记着。她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咳嗽。那一年冬天，母亲病倒了，父亲请假在家。照顾完大的，还得照顾小的，背着二姐到邻村去打针。眼看着见效了，医生和大人都叮嘱，不要出门，在家休息。二姐心野，趁着大人不注意，溜了出去。街道上结了冰，孩子们都在滑冰。二姐玩高兴了，忘记自己是偷着出来的，兴奋地又喊又叫，结果就把父亲引来了。父亲原本就脾气不好，在家里窝出的火一下子被点着了。他随手拎着挂衣服的竹杆，直直地冲了过来。大伙一看架势不好，都在喊我二姐，让她快跑。二姐玩疯了，半天没有回过神。看到父亲走到跟前时，她想跑，却滑倒了，爬在地上。父亲真生气了，举起竹杆，在她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竹杆的细梢都打断了，二姐疼得直嚎叫。
“那时穿着棉裤，本来不很疼。”二姐回忆到，“打针把屁股打肿了，咱爸刚好打到那个肿包上了。”她这么说时，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我那时把咱爸气坏了。时间真是这么神奇，能把生活中的苦慢慢过滤掉，只在心里留下理解和宽慰的感觉。
其实，我也挨过打。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和对门的小伙伴一起逃学。他带着我出了村口，又翻他家的后墙，回到了院子。那时没什么好玩的，我既感到无聊又感到忐忑。偏偏遇个端端。半上午时，我母亲和他母亲回村上厕所，打开他家的大门，把我们两个堵在院子里。从没打过我的母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按倒在地，拿着那家的扫帚，使劲地在我屁股上抽打。我还没感觉到疼，她却哭得不行，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学会了逃学，问我还学了什么毛病！心中的后悔和羞愧，让我终于绷不住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流了一大堆。
那时候，村里的小伙伴中，没有挨打的寥寥无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我一直幸免未挨打，却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那一阵屁股疼，一下子把我心中的不安释放出来。我知道错了，尽管不愿意逃学，也感觉没意思，还是缺乏抵制的勇气。那一顿打让我在上学的问题上，再也没有犯过迷糊。
棍棒底下出孝子，巴掌下面出良材。打孩子虽不文明，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却十分自然。父母都是被打出来的，在棍棒之下明白了一些道理，包括道理本身，以及孩子就是打出来的这种感觉，当然会依这样的经验来教育孩子，特别是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他们也讲道理，各种老话经常说，差不多要把嘴皮子磨破了，孩子有时就是听不进去。他们没有能力、精力和时间来耐心细致地引导，就在心里设定了某种界限。孩子们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就会被容许。一旦有人突破底线，偶尔把祸惹大了，就会被猛烈惩罚。村里有一个孩子，特别逆反，为了报复父亲，特别选大人们在街上谝闲传时，给他爸端来茶缸。他爸喝了一口，马上把缸子摔在他的背上。他给缸子里撒了尿，他自知在惹事，转身想跑，却被识破了。挨打时，他竟然还在偷着笑。
大人打孩子，多是惩戒性的，多是打屁股。这和私塾里老师用戒尺打手心没有二致。孩子的教育确实需要一定的强制性。该做的不做，不能做的偏想做，成长路上，时时都有这样的考验和挑战。孩子当然有一定的自制性，但常常会有被动性。二者博弈的时刻，外来干预不可缺少，打屁股最直接。不仅可以纠正错误，正向引导，还能让孩子接受惩罚，变得皮实。一些孩子比较自觉，大人们平常不批评、更不会伸手打。其中一些人，慢慢变成了玻璃心。遇到一点挫折，就会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
那些被打大的孩子慢慢变得文明了，会讲道理了，他们的孩子就幸运许多，很多人不知道挨打的滋味。作为曾经的挨打者，把挨打的滋味细细品味，觉得还真有不同。有时知道错了，真想让人揍一顿，真被揍时会感到痛快，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咸。那时候，常有小伙伴抱怨，我爸都不管我，懒得打我。有时会感到委屈，不是没尽力，只是出力没见好，自己本就觉得懊恼，还被大人揍了一顿，心里辣辣的。有时会觉得生气，心里特别酸，特别是当众被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太强，感觉丢了面子。当然，也有大人失手的，一个妇女随手打了孩子一巴掌，打到孩子的耳朵上，竟然把一只耳朵打坏了。她和孩子当然要苦一辈子。
还有一种情况，就像二姐说的那样。只是，事情过去了五十年，父亲也走了十年。想父亲时，那顿打都觉得有些甜。如果他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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