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墟里打捞老街记忆
编者的话
在崔兆森工作室外墙上，有一块有故事的老石碑。厚重的石碑背后，有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也有烟尘弥漫的废墟时刻；有恬淡安然的静好岁月，也有轰然倒地的无可奈何。
“ 一道闪电，一声巨雷，狂风裹着暴雨，瓢泼似的倾降了下来。我坐在二楼的窗旁，望着从天上降下来的巨龙似的洪流。街上没有行人， 只有人民警察小刘叔叔走街串巷马不停蹄地跑着，从帽子到鞋子全湿了……”
这是我1962 年写的一篇题为《七月十三日的急雨中》的作文片段。我在作文里描述为“ 从天上降下来的巨龙似的洪流”的这场“ 急雨”， 后来被官方气象部门定义为一场特大暴雨。这场特大暴雨狂泄了6 个多小时，山东省水利厅观测点的降雨量达到了320 毫米，山东省气象台无影山观测点的降雨量是298.4 毫米。当时，济南市护城河、工商河、小清河到处河水漫溢，街上的巨大水流冲翻了两辆公交大客篷，并将趵突泉的锦鲤冲到了马路上。
1962 年作文
大雨过后，我们当时生活的岔路街、小纬六路南街这一带房倒屋塌，一片狼藉。那时房屋的结构与现在不一样，大多是麦穰加黄泥的土坯房，条件好的人家会再用石灰或水泥在最外面一层勾勾缝，加固一下。这样结构的房屋，是顶不住那样的大雨的。
灾情发生后，政府拿出人力物力来修复房屋和马路。街道上的居民也自发地义务劳动。那段时间我每天放学回到家后，拿上铁锨就去街上劳动，干到天快擦黑，有人吆喝“ 今天散了吧”，才回家去吃饭。
历时近四年，1966 年，修复工程已近尾声时，岔路街街道办事处找人刻了一块青石碑，上书十六个大字：“ 突出政治，群策群力，人变精神，街换新装”，并将石碑镶嵌到济南市经八路小学的外墙上。
就这样，那块十六字碑在墙上待了整整四十个春秋，一天不多、一天不少。2002 年7 月13 日，这天下午四点多，我骑着自行车从经八路小学附近路过，看见小学外墙全部被推到了，下了车子一问得知， 这里要对校舍进行改造升级。看着高耸的建筑垃圾山，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那块石碑，紧走了两步，在一堆建筑垃圾中，我竟然看到了那块纪念碑的一角。
我赶紧搬去掩盖了石碑面目的几块建筑垃圾，轻轻拂去上面的粉灰，那十六个字又赫然出现在眼前了。看到它，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当年街上火热的劳动场景中。1996 年，那块石碑立起来的第三十个年头，我又重迁回到岔路街小区居住，还专门到小学外面查看那块石碑。当时，我觉得它是这条街上的人文印记和历史见证，就为它拍下了一张彩色照片留念。没想到，那张已有些褪色的老照片成了绝版。
1｜我收藏的1966 年5 月1 日岔路街办事处刻立的石碑（谭天 摄影）
2｜1997 年11 月22 日，经八路小学墙上的石碑
3｜1997 年11 月22 日，岔路街街景
我站在那里发愣，没觉察到两位农民工已走到我身边。他们弯下腰使劲地抬了一下那块石碑，石碑纹丝未动。他们其中的一位随即说，这个太沉了，你去拿个大锤来，咱们把它敲碎了。见此情形，我赶紧凑上前去。
“ 两位老师，手下留情。能把这个石碑卖给我吗？”我连忙问。“ 这个东西死沉，你要它干啥？”他们不解。
“ 我在这条街上住了快50 年了。我想留下一个念想。”我告诉他们。“ 这样啊，你给多少钱？”其中一人问我。
“ 你要多少钱？”我反问他们。“100 块吧。”其中一位想了一下说。
我没敢还价，从兜里掏出钱递给了他们，“ 我再给两位买条烟，再麻烦你们用小车把它推到我家里去，也不远”。
就这样，我幸运地从一堆建筑垃圾中，寻回一段老街记忆。这块青石碑长75 厘米，高45 厘米，厚25 厘米。后来我办家庭博物馆的时候，也仿照当年那样，把它镶到了墙上的显著位置。一年到头，来我这里参观的人络绎不绝，我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石碑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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