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十年?奋楫扬帆”“燕粮春杯”征文】（36）【总第332期】张旭友 散文 《张颂二三事》
原创 张旭友 易水文艺 2022-12-26 08:47 发表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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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由易县作家协会主办、河北燕粮春酒业有限公司协办的“非凡十年·奋楫扬帆”——燕粮春杯征文大赛，旨在从时代之变、中国之进、人民之呼中萃取题材，提炼主题，以文学的形式赞颂党的十八大以来的山乡巨变，充分释放文学潜能，彰显文学价值，全力推动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以更加沉凝壮丽的文学篇章，讲好新时代中国故事，弘扬新时代中国精神，共同迎接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
张颂二三事
张旭友
播音泰斗张颂是易县东白马村人，他的舅父是我的外祖父，我称呼他表舅。
我们的姥姥家是西北奇李家。清末及民国年间，西北奇李家是著名的书香门第。听二舅说，他们祖先是陕西人，明朝末年随闯王李自成进京，后兵败溃散，流落于此，成家立业。繁衍到清末，母亲的曾祖父膝下二子——号称“李九爷”的李培瀚考上拔贡，其弟李培沣考上秀才。弟兄俩都不愿当官——哥哥在村里建私塾，教书育人，桃李满园；弟弟则潜心学医，悬壶济世。
当年北平的“永兴洋纸行（今“北京文化用品公司”）”老板是易县人，他约李培沣到北平挂牌行医，其食宿及一切挑费由“永兴”支付，其柜上员工均免费看病，外人则要交一元现大洋作诊费。李培沣只看病，药要自己去“同仁堂”抓。
妈妈十岁时即跟爷爷来到北平，她的任务就是白天给爷爷研墨，管理文房四宝，收拾屋子，类似“小使唤丫头”，夜晚则跟爷爷学文化，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名贤集》，一直到《四书》《五经》。
姑姥爷长年在山西太谷教书，姑姥姥和表舅母子在老家无依无靠，也没地种，就投奔了娘家人，和我母亲他们一起生活。妈妈的祖父医术高明，收入颇丰，他们的生活相当不错。
表舅原名张永昌，1936年7月27日出生于易县东白马村，是独生子，小我妈四岁，他聪明伶俐，和我妈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当时一般人家没有收音机，唯独太姥爷有个“话匣子”。每天放学后，表舅和我妈就一起去听连阔如的评书，渐渐锻炼出朗诵的口才。当然，太姥爷希望外孙子传承自己的医学，济世救人。但人各有志，表舅则热衷于语言朗读艺术。
太姥爷去世后，表舅母子的生活失去了依靠。但人口增加了，其奶奶带着两个孤儿（表舅叔叔的儿女）也投奔北京，和姑姥姥一起生活。仅靠姑姥爷从山西寄来的工资维持生活，杯水车薪。还记得我称表舅的奶奶为“太太”——一位白发苍苍严肃的老人。所以表舅的中学时代家庭非常困难，身上总是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中午带的干粮也只能是咸菜窝头。他自幼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习惯，学习成绩优秀，总是名列前茅，每个学期都得奖学金和助学金，给家庭减轻了负担。1959年7月，他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并以优异成绩和朗读口才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选中，在新闻节目中担任播音员，化名“李昌”。那年头电台是重要的宣传机关，属保密管理机构。
姑姥姥是我父母的介绍人。当年大家同在北京翠花街二十号的一个小院居住。我出生时，表舅还在读中学。是他给我起的名字——“旭友”，他说新中国的成立犹如旭日东升，和许多外国纷纷建交，朋友遍天下。这个名字我用了一辈子。他对我非常喜爱，自己的生活用品，从不许别人用，唯独给我用。
表舅任新闻播音员后，每当报告新闻时，我就注意听，一听到刚才的新闻是由李昌播诵的，就异常兴奋。有一次表舅和姑姥姥去抬水，大喇叭里正报告新闻，表舅问妈妈：“您听听是谁？”老人说听不出来。表舅笑了，说：“怎么连儿子说话都听不出来了？！”那时他和赵忠祥是同事，每天在一起上班，赵的回忆录里也讲了他们在一起工作的往事。
后来我妈又生了两个弟弟，生三弟前屋子太小，我家就搬到了阜外南礼士路十九号，租了一处两间的房子。虽然不在一个院子住，但到星期日见上一面是必不可少的。曾记得1960年初夏，妈妈带我去姑姥姥家串门，表舅单位发了两张电影票，午饭后他请我妈去陪姑姥姥看，跟我说：咱俩看家吧！找了一本小人书给我看，他则在桌子上铺开信纸，给远在山西的父亲写信。写好后背着我去邮局投递，边走边问我学习如何？我说已经自学了一年级的语文算术。他随口夸奖说：“了不起啊！”鼓励我继续努力，长大了做社会上有用的人。到家后，他开始削窝笋，准备晚饭。后来听妈妈对爸爸说，看的电影是刚上映的彩色戏曲片《追鱼》，情节精彩而动人。
1961年，父亲响应国家“支援农业生产第一线”的号召，带着一家六口离开首都北京，回易县老家。临行的前一天，一家人去表舅家辞行，呆了一天。晚饭后表舅背着我，把我送上公共汽车才洒泪惜别！心里都清楚：相见无期了。他不可能回易县，我也不可能再去北京了。所以都哭了，泪流满面，大有生离死别之感。
离京后经常通信，起初父亲写，我会写信后一般是我写。他家的地址也搬到了麻花胡同。他生平事迹，现在网上都有，我就不重复了，只回忆一些我所知道的鲜为人知的故事。
1963年，阶级斗争开始，唯家庭出身成份论甚嚣尘上。表舅主动向上级汇报了家庭出身：白马张家是易县有名的地主，但奶奶年轻守寡，为了供孩子读书，早把土地卖光了，尽管土改时已经一无所有，但也被定为“破落地主”，按成份高对待。三天后，领导告知他：不宜在一线当播音员了，调刚组建的“北京广播学院”任教。他只好服从组织决定，离开了自己热爱的播音员岗位。
“北京广播学院”在东郊定福庄一号，除几间教室和几十个学生外，一无所有。表舅到任后即着手编写教材，最先出版了《播音员手册》，作为学生的专业必修课本。尽管条件艰苦，他从无怨言，毅然转型，全力以赴开创播音教育事业新局面。
1965年，经亲友介绍，表舅和原籍易县良岗赵家的赵培根喜结良缘。婚后给父亲寄来一张合影（现仍保存）。表舅母在上海工作，夫妻过着聚少离多的牛郎织女生活。
1966年，表舅一家受红卫兵冲击，三个老人全被轰回老家。他们在东白马一间房都没有，到易县后只好先到后部村表舅的姑母家安身。住了两个多月，太太爱抽烟，买不到火柴。那时我二弟旭奎在后部上学，母亲想法让他买几盒火柴送了过去。后经表舅与村干部多方交涉，才给了一间小屋子安身。说是屋子，其实还不如棚子，三位老人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时间不长，表舅的奶奶就去世了。表舅给他的父母写信时，激励二老向贫下中农学习，和乡亲们打成一片。所幸的是姑姥爷人缘好，没被戴帽子批斗。
大英雄也有落难时。随着运动的深入，各大专院校停课闹革命。北广也同样没了学生。网上说他1969年到1972年在河南周口地区淮阳“五七干校”劳动，实则是被作为九种人中的“臭老九”下放到农场劳改。期间他的家庭发生了巨大变故——先是表舅母怀孕要生孩子了，无奈回到了老家。但只一间破房，只好和公婆同居一室，中间拉个布帘。那年头农村生孩子不像现在去医院，一般是请村里的“老娘”接生。可表舅母难产，又赶上天黑下雨。姑姥爷急忙求了几个关系好的小伙子，捆个担架，往县医院送。老人提着“气死风”提灯，踏着泥泞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头前引路，历尽艰辛赶到县医院。所幸有惊无险，表舅的大女儿在易县医院出生了。坐月子的表舅母受够了苦，家里什么营养品都没有。姑姥爷拎着篮子满村买鸡蛋，也买不到几个。这都是多年后听姑姥爷和抬担架的当事人张洪建回忆的。这个月子在表舅母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从此再也没回过老家。之后又有了第二个女儿。因为表舅最喜爱的书是《红岩》，最尊崇的作家是魏巍，所以长女随母姓赵，叫赵岩，次女随父姓，叫张巍。
1971年，大祸从天降。姑姥姥突然得了怪病——长了一身疮，疼痒难忍，但没钱看病买药。这对陷入困境的两位老人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妈曾去看过几次，只能送点消炎药，也无济于事。病一天天恶化，她在呻吟中与世长辞。临终时想吃口西瓜，没钱买，更没见到儿子的身影。火化后由姑姥爷草草埋葬。姑姥爷每当忆起此事，都泪流满面。
此时的表舅正远在河南淮阳“五七干校”劳改，难以脱身奔丧。自古有谁不愿在母亲病危临终时守在床前尽孝？又有谁不愿在妻子临产时守在身边？当这些关键大事发生时，他都不在场，留下了终身遗憾。
“九一三”事件后，开始落实干部政策。1972年，表舅被召回北京，一家人得以团聚。北广1973年复课，表舅自然又成为教研骨干，担任播音基础教研室主任。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祖国发生了翻天地复的巨变。1983年，表舅的第一部著作《朗读学》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并于1987年获广电部优秀教材一等奖。我从报上看到消息，立刻写信表示祝贺！他赠书一册，在回信中谦虚地说他的教材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1984年7月，表舅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他从小立志为之奋斗的夙愿！不久又托人给我捎来《播音语言通论》。1994年，他又编写出版了中国播音界第一部理论丛书《中国播音学》。此间，培养了一大批播音与主持人，如我们熟悉的罗京、李瑞英、康辉、张政、鲁健、王宁等，桃李满天下，香飘洒人间。
表舅顾全大局，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对特殊时期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和惨痛经历，从不对外人说，身居要职后，从不为亲戚办事，我的弟弟们有事去北京求他，都被他婉言相拒。先前我无职业，曾写信托他转送相关部门。他看后退回，并回信说：你的报告写得详细动人，但领导没时间看，要精简篇幅，更要有“甘于寂寞，志存高远”的精神，努力学习专业知识，练就本领，自食其力！
1987年，我结婚了，给表舅写信报喜，并寄上了合影。他非常高兴，回信祝贺并寄来礼品。信中说：看你爱人的面相，是个诚实纯朴善良的姑娘，一定会同你相伴一生的。后来我女儿上四年级时，老师留了个作文，给远方的亲戚写封信。我说咱家的亲戚都在易县，绐你舅爷写封信吧。女儿去信汇报了自己学习情况，不料很快就收到了表舅热情洋溢地回信，并寄来一张他学习的近照，勉励孩子好好学习，掌握本领，做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1990年，姑姥爷在北京去世。表舅来信嘱托我，准备好墓碑，清明前后回老家安葬。吃罢早饭，我急忙摇着三轮车到大理石厂找老杜。他说这个人物得用块好的，就做个一千五的吧。我听后吓了一跳，深知表舅一惯艰苦朴素，肯定不高兴，下午又去一个小店，订了个二百元的，并刻好碑文。1991年4月6日，清明节的第二天上午，表舅带着一个学生来到易县，一进胡同就高喊“旭友！旭友！”，我一听是表舅，急忙叫妻子说：表舅来了，快去迎接。三十年后再重逢，我们都格外激动。后来，我们去看碑，但小轿车装不上，我又去汽车站租了个小三马。途中，他说办完事还要去易县电视台看一下，有两个主持人想去北广培训，是经他申请免费培训的老区人材——一个叫刘丽华，另一个是国旗班战士的妹妹。我说那不告诉电视台一下，请他们过来帮下忙。他说那可不行，自己的事不能惊动公家。
1995年，安葬表舅叔叔的骨灰，墓碑也是嘱托我备好的。这次他跟我讲了家史：他的父亲叫张东白，母亲叫李淑贤，祖父叫张有伦……找不到骨尘的就刻块青砖代替。可谁也没料到，这次见面竟是永诀。
2012年11月10日，电视上传来噩耗，播音泰斗张颂逝世。我寸断肝肠，即在QQ空间留言：“沉痛哀悼表舅张颂大人千古！愿表舅一路走好！易县旭友默哀三分钟。”弟弟旭飞想去吊唁，打通治丧办电话，对方说须亲属提供名单才可入场，只好作罢。我和二舅电话联系，他说到时我们就在家各自默哀三分钟吧！以遥祭表舅在天之灵。
“表舅”张颂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和全部智慧都献给了中国传媒事业！他的英名和奋斗精神，将与中国的传媒事业永存！
2022年11月
作者简介： 张旭友，男，1952年出生于北京，1961年随父回乡。小学肆业后自学中医，1981年开办易县第一家个体书店，1982年通过省卫生厅统一考试，义务行医。1983年被评为“张海迪式人物”并做专题报告，自学成才事迹被《保定日报》《河北日报》等多家报刊报道。现从医，爱好文学。
图片：张旭友
编辑：尘 香
审核：李文通
签发：唐艳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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