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东海
本小说反映了为国家艰苦筑路的铁道兵战士的苦与乐以及他们的婚姻和牺牲精神。
一
1979年春的一天，我们几十名新兵，分乘两台汽车，在新兵连指导员、陈排长的带领下，驶进科尔沁草原腹地、铁道兵某团一连，这是一个极小的军营，院子里一群带领章的军人，用仅有的锣鼓敲了几下，算是欢迎。
▲1980年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修通霍铁路留影，中间排右一为作者。
夹杂在欢迎的队伍里，还有一只高大威猛的大狗，叫阿黄，他嗅嗅这个新兵的脚，又嗅嗅那个新兵的腿，努力识别着这些未来的战友，吓的这些新兵们连连后退。
我下了车一瞅，整个的境况便一览无余，好几座顶是油毡、墙是土坯的房子，围成了一个大院子，房子与房子之间有很大的缺口，到处都通向草原，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和卫兵，土坯房子的墙壁上是红土写的大字：逢山凿路，遇水架桥，铁道兵前无险阻。
艰苦为荣，劳动为荣，当铁道兵光荣。我心里嘀咕：竟有这样的军营？怎么这标语口号里连个打仗的字眼也没有？
连长在欢迎会上，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什么热烈欢迎啦，老兵要照顾好新兵、当好老大哥啦，等等。接着开始分兵，新兵们站在中间，老兵在周围，连长念到谁，马上就有对应的班过来几个人，把他接走。
“某某某”
“到”
听到喊我的名字，我大声答“到”，出列。
就有一个大个子老兵和一个小个子老兵过来，大个子接过背包，小个子接过脸盆，还有几个老兵簇拥着，向一排土房子里走去。我知道了，我是第十班。
一进屋，那大个子就把我的背包打开，说：“这是我的铺，就挨着我睡吧。”
不多会，其他几个新兵也安顿好了，老兵们挨个给新兵们每人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开水，递到手中，一个黑黑的、敦实而又有点腼腆的老兵说：
“我是班长，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大家介绍介绍吧。”
那大个子的战士说：“我姓高，也就比你们干一年多，以后，新同志有啥困难，尽管说，我一定努力帮助。”
那宽额头、尖下巴的小个子兵开口了：“我姓孙，叫孙 ——”
班长接了口：“孙悟空。”
老兵们都笑了。那小个子的兵着实有力，冷不丁站起，抱住班长一下子把他撂倒在了铺上。
“哈哈、哈哈哈——”老兵们笑得更响了，新兵们不敢。
班长红了脸：“胡闹，正开会呢，接着说。”
这个把班长掀翻的小个子兵叫孙玉生。
老兵介绍完后，新兵也各自作了介绍，我谦虚地说：“刚到老部队，什么也不懂，希望老兵们多指点，多包容，把班里的工作搞好。”
班长笑了：“没事的，都是一家人了，不客气。”
初到连队的第一餐很好，大米肉菜，大家饱餐后，没来得及溜达天就黑了，屋子里亮起了灯，由于各班都有了新兵，每个屋子里都有了欢乐的笑声，新老战士们正余兴未尽，就听见哨声响了，老高说：
“熄灯时间到了，抓紧时间脱衣服，一会发电机就停了。”
于是，战士们就抓紧时间脱衣服钻进了被窝。连队那边的发电机房里，一阵轰隆隆的猛响，声音渐渐小了，电灯泡也由明转暗，最后完全灭了。
有人在被窝里趴着，打着手电筒在写家信，班长喊：
“不要写了，抓紧时间休息。”
那战士应着：“好。”
一会儿，被窝里的弱光也没有了，屋子里一片漆黑。
又一会儿，屋子里就有人打起了鼾声，我惊奇他们的睡觉速度。
许是不适应这新环境？许是看到的这军营与自己所想的格格不入？我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本文作者
我做小学生时就有过从军梦，家乡的小县城就在京广线上，离京广线不远就有一个军营，我曾绕着军营走过，高高的院墙里有一股神秘感，军营的正门，两边是荷枪实弹的卫兵，卫兵两边的墙上写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
一队队军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大门里出来，向训练场走去。从大门外往里看，绿树掩映下，是排排的红砖红瓦房，里面配上穿绿军装的走动的军人，像是一幅靓丽的风景画。
上初中那年的礼拜天，生产队派我拉着车子到军营里送过喂马的军草，到过他们屋里，那真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上下铺上，是豆腐块似的被子，鞋子、挎包，要放哪就都放哪，牙缸、牙刷也都排了队。
一切那么地井然有序，令人向往。这一切更加坚定了我从军的欲望。今天，穿上了军装，梦想实现了，可是，眼前的军营怎么会是这样子呢？想啊、想啊，我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营房内外的漆黑连着草原，营区里两个不同方位的哨兵，背着挂刺刀的步枪来回游动，他们碰了头，吹了吹冰凉的手，跺了跺冰凉的脚，拉起了家常。眼下，虽已进入阳历四月，但在这极寒的北国，一米以下就是永久的冻土层，所以，尽管白天十分暖和，晚上依然寒冷。
两个哨兵边说话边跺脚取暖，连里那条叫阿黄的大狗就蹲在旁边，陪着他们。这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狼的长嗥声，蹲着的阿黄一下子竖起了耳朵，警惕地望着草原的深处。
一个战士说：“到猪圈那边看看吧，不要叫狼把猪咬死。”
另一个战士说：“不用。”就拿起一个土疙瘩用劲向猪圈扔去，嘴里说了一声：“去”，那阿黄就“噌噌”地跑了过去，绕着猪圈跑了一圈，就又小散步地跑了回来，在二人面前“叽叽”了两声，就又蹲下了。
二
跑过早操，开饭了，炊事班的战士抬到院子里几篓子二米饭，战士们围上去一人干了一碗，回到屋里，坐在自己的铺边上吃。
老高到炊事班端来了小半盆菜，一边喊：“来呀，吃吧，这菜又筋又绵，像肉的感觉。”一边拿着勺子给每个战士碗里打菜。菜不多，依然没有分完，
分到我碗里一点儿，这什么菜？黑乎乎的，我仔细看：是用水泡开了、又用油炒熟了的多种压缩干菜，里面有干豆角、干菠菜，干白菜。这些都经过脱水处理，没有一点叶绿素，我吃了一口，像棉花、又像肉，除了盐味，什么味也没有，咽起来不好往肚里下。那就多吃米，可二米饭里高粱米太多， 吃起来又苦又涩。
大家一边吃，一边听孙玉生牢骚：
“妈的，一顿干菜，一顿酸菜，闻着就有股尿骚味，这在我们家喂猪猪都不吃的。”
有个北方兵说到：“难道你家每顿都炒几个菜不成？”
那孙玉生把碗往铺上一放吹开了：“几个菜不容易？要做饭了，烧饭的女人往房前屋后一转，几个菜到手了，拿回来，蒸、煮、炒、拌……”孙玉生眯起了眼睛，假装用鼻子闻起了菜香，众人都大笑起来。
老高说：“喷吧、喷吧，照你这么说，你在家天天都吃上宴席了。”
班长和孙玉生是老乡，他认真地说：“猴子说的不假，有没有肉无所谓，不过，每顿饭几个菜是真的，只不过太远了，猴子，你就每天对着南边的家乡闻味吧。”大家又一次大笑。
陈排副走过来：“猴子，吹吧，别人都吃过了，要上班了。”
孙玉生赶紧扒拉了几口，碗里还有一点，顺手朝门外甩了出去：“去他娘的，留着肚子中午吃吧。”
陈排副骂道：“妈的，在家就这样？浪费食物。”
孙玉生嘿嘿地笑道：“习惯了，忘性大。”
我看门外是一片白，拿起扫帚到门外扫了扫。
吃过饭后，连队通知：所有新兵到事务处领施工棉衣。因为这个地方无霜期很短，有“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说法，所以，他们除了有施工单衣外，还发一套破的施工棉衣，这些破棉衣都在几任铁道兵身上穿过了，有的棉衣上还写有退伍兵的名字，他们退伍时交上去，新兵来了， 经过洗刷缝补，再发下去。
这些衣服穿起来很随便，热了、脱下扔到一边， 冷了就穿上，战士们戏称是离不开的火龙袍。
新兵们聚集在司务处门口，司务长叫一个名字，里面的上士就拿出一套棉衣递出来，不管大小，拿起来就走，有的干脆穿到身上就走了。我站在新兵的队伍里，前面一个是同班的小个子新兵，叫吴胜利，轮到他时，司务长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自言自语：
“这么小的个子，该不是不够年龄吧？”
那小个子新兵嚷起来：“够的、够的，年龄小，报不上名字的。”小个子兵是广西人，普通话说不太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司务长对里面拿衣服的上士说：“找一套最小的。”里面一阵翻腾，就有一套棉衣递了出来，小个子兵穿上试了试，又肥又大，司务长眯着眼乐了：
“你个小八路啊。”
一时，众人哄堂大笑。司务长说：“将就着穿吧，没有合适的了。”
及至小个子兵走了很远，司务长还在说：“哪个带兵的不长眼，把人家娃儿带来，受得了吗？”
司务长喊小个子兵小八路，听见的人不少，于是就传开了，后来，我班的“小八路”就代替了他吴胜利的真名。
衣服领齐，新兵们又上了材料库，领了铁锹、洋镐，回到班里，班长笑着对我们说：“武装齐了，这是咱铁道兵的三件宝：铁锹、洋镐、破棉袄，该有的都有了，准备上班吧。”
“嘟、嘟、嘟——”，值班的陈排副用力地吹着哨子，没有一分钟，他就把整个院子转了一圈。营区太小，这里用不着军号。
原来，他在老部队就是副排长，老规矩，带兵回来就该任命排长了，不过，未任命前还得叫副排长。
一时，从各个土房子里，走出来一群群身穿破旧军棉衣的人，我们这些新兵也混在里面，此时，院子里再也分不清新兵老兵了。
一会儿，这群穿破棉衣的人列好了队，四个排，依次向南边的铁路工地走去。
队伍刚走出不远，黝黑、结实的驼背排长跟了上来。他是老排长，姓汤。
“老汤、老汤。”一个穿紫色大褂、留披肩发的漂亮女人，站在营房边喊：
“你今天不是说上团部去吗？”
汤排长边走边说：“改日吧，今天下游过来的顺路车太少了。再说，我到工地跟陈排副有些事要交代呢。”
“死老头子，你心里只有你的兄弟呐。”说罢，赌气的一回头，朝土屋里走去。
团部就在他们连队的上游，约有五六十华里，那里是一个有五六百牧民居住的小镇，一条五六百米长的土街上，有商店、邮电所，周边还有团部机关、汽车连，机械连，战士们就认为那是很热闹的地方了，有“小香港”之称，战士们最开心的事，也就是到团部去转转。
汤排长很快就要退伍了，这次他老婆到部队，就是要接他一块走，老婆喊他，是叫他到团部办退伍手续。
汤排长还没有跟上来，队伍里就有了议论：“哎，汤司令（一个电影里敌军官的名字）老婆蛮漂亮啊！”“我们排长命好啊，你看，弯腰驼背的，这女人嫁给他真有点——”
这话后面的词儿可能不好，那战士犹豫着，孙玉生倒是嘴快：“那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老高笑着说：“当心让汤司令听着。”孙玉生压低声音说：“听见了能给我咬掉？”
一边走着的陈排副听见了说：“说什么？大声点。”
队伍里响起了“嘻、嘻、嘻”的笑声。
队伍有形，但步伐很乱，陈排副也穿着破棉袄，走在队伍一边的指挥位置上，只是不喊口号。其实，喊也没意思，一群穿破棉衣的人，肩上扛的是铁锹、洋镐，哪有一点军人的风度？他也听见了大家议论汤排长，只是他不想参与更多，因为有了汤排长的竭力举荐，才到了今天有可能提干的份上。(未完待续)
（节选自本人长篇小说《青春壮歌》，有改编，目前，本书在喜马拉雅平台有广播剧在演播。也希望大家能推动推荐该书影视剧的投拍。）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致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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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东海，河南汤阴县人，1979年入伍铁道兵部队，先后参加了通霍铁路和引滦入津工程建设，1983年退伍。做过书刊编辑，在各级各类书刊杂志发表作品60余万字，著有反映铁道兵为祖国艰苦筑路的长篇小说《青春壮歌》
编辑：毛 秘《白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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