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东海
本小说反映了为国家艰苦筑路的铁道兵战士的苦与乐以及他们的婚姻和牺牲精神。
接上期：
五
吃过晚饭，新兵们都以为这一天过去了。错了，班长看看太阳还没有落山，就招呼大家拿上铁锨，撅头，到连队外面的草原上开荒。大家到了那地方，这块地很大，周围挖了沟，挖出来的土，在沟沿边上又堆了不高的围墙，
地里又按排、班，分成若干小块。这下可热闹了，连队一百多人都来了，横竖组成了很多劳动的人格子。
▲本文作者
我和大家一字排开，就干开了。他们中，有的用铁锨翻地，有的用撅头刨地，把草收拾成堆，等着干了可以烧掉。他们再把土地匀平、整好，到季节了，再浇水、下种。
副连长说了，到秋后，每人上交两千斤白菜。我心想，这么寒冷的地方，究竟能不能种成呢？ 但是，副连长说，算好账了，根据无霜期的天数，大白菜刚好能长成，人家守备部队试验成功了。
孙玉生干的最快，低头弯腰，镢头舞地飞快，不管深浅，连刨带掩，干在大家的前边，但班长批评他的质量不好，孙玉生不予理睬。
太阳落山了，大家扛着工具回去，我问：“这算一天了吧？”
老高笑道：“不算，咱铁道兵有句话：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什么时候躺下了，才算呢。”
这时候，孙玉生边走，边摇晃着身子唱了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我们扛着铁锨归、铁锨归，
浑身累的酸又痛，
身体不是我们自己的，
米搜啦抖擞——拉手蜜豆拉——”
前面指导员在水井边洗衣服，老高捅一下孙玉生：“不要唱了。”孙玉生不理会，继续唱。指导员搭话了：“小孙，编的不错啊。”
孙玉生笑道：“都是大实话。”
“编些好的，内容向上的。”
“不行啊，咱肚子里没有那东西。”
指导员笑了，指指脑子：“得装些好东西了，学习学习。”
“这鬼地方，有什么可学的？”
“解放军报、铁道兵报。”指导员说。
走过去了，有人说，指导员不错，没批评猴子，还表扬呢。老高说：“政工干部就这样，婆婆妈妈的，没个肚量还行？”
回到班里屁股没坐稳，又一阵急促的哨声，紧急集合，大家赶紧脱去破衣服，换上了床头边的军装，整理领章、帽徽、武装带，只几分钟，一支雄壮的、和正规军一样的队伍就坐在了连部前的院子里。
只是这一支队伍太小了，也太孤独了，外面的世界里好像不知道这里有群人，大家互相盯着对方的三点红，才知道自己是军人。
指导员站到了队伍前面，文艺骨干老高领着大家唱了一曲铁道兵的兵歌：“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
唱过后，指导员说：“小高，教个新的，来个弯儿绕的、好听的。”
看起来老高早有准备：“那就来个、人说山西好风光吧。”
他自己试着唱了两遍“哆唻咪、哆唻咪”，就一句一句教了起来：
人说山西好风光，
地肥水美五谷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
右手一指是吕梁，
……
这对于唱惯了行进歌曲的部队来说，这歌曲虽然唱的没劲，但这调子确实优美好听，一股新鲜感暂时撵走了战士们的困乏。
教过歌曲，连长讲了当前的施工任务，副连长讲得最多，他管的就像一个杂货铺，管连队的副业生产，就是种菜，连队生活，包括磨豆腐，还有连队里养的猪等。他特别讲了副业生产，他说：
“经过走访当地的守备部队，经过测算当地的无霜期天数，再看看草原上这么肥的土质，我们一定能生产出很好的白菜，如果每人生产两千斤白菜，我们就可以不吃压缩干菜了……”因为他管的事多，讲话时间就长，直讲的下面有人打起了瞌睡，军人的仪表失态了。
“喂，”连长大喊一声：“吴胜利，刚才讲的什么？”
小八路一下子醒了，结结巴巴地用广西话说：“西（施）工生产，保证完成嫩（任）务，不能违犯纪录（律），有西（事）请消假。”顺嘴胡溜，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连长也笑了：
“各班排回去，要总结一下前一段的工作，讨论一下今后的工作，还有副业生产，好了，各排带回。”
各排带回了，汤排长和陈排副又讲了排里的工作，回到班里，又开起了班务会，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敦实的黑脸班长讲着讲着，就有些忍不住了：
“有些老同志，老卡卡的(差劲的意思)，不能以身作则，工作有气无力，尽说消极话，你给新兵树立了怎样的榜样？要注意，你是老兵了，要注意影响。”
班长的话音刚落，孙玉生就撵了上去：“谁老卡卡的？老子少干了？干这鸟活、吃这鸟饭，老子发几句牢骚成事了？”
班长反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论事不论人，又没提你名。”孙玉生说：“不是说我说谁？老子就这样，爱咋的就咋的。”
班长说：“我倒是说错了？你倒是有理了？不接受批评，迟早会吃亏的。”
旁听的陈排副吼开了：“猴子，还有完没完？大家可都是为你好呢，到现在，团都没有入，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
陈排副一顿狠话，会议立即“哑”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事也只有陈排副来压台了，因为此时，汤排长已回到小土屋里与妻子温情去了。
其实，孙玉生与班长顶嘴不止一次了，孙玉生好发牢骚，班长以为他说消极话，拆自己的台，又因为是老乡，又因为有很多事打交道，又因为孙玉生的有口无心，他们又很快和好，所以，说他们是“狗皮袜子没反正”。
“嘟嘟——嘟嘟——。”熄灯的哨子响了。以上说了，这小军营用不着军号，哨子一吹全听见了。
班务会不欢而散，大家默默地、急三火四地洗脸、洗脚，赶紧钻进被窝，
不多久，连队里的发电机熄火了，营区一片黑暗，疲劳、困乏，阵阵袭来，使你想不了多少。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战士们的打鼾声，好好睡吧，明天比今天的工作，有过之而无不及，劳累、枯燥，充满险数，但你必须前行。
六
昨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早起7点了，还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今天肯定不能上班了，果然，连队通讯员打着雨伞进来了，喊：“喂，今天过礼拜。”无人吭声，大家还瞌睡哩。通讯员说罢，转身朝另一个屋里去了。
雨天过礼拜？是的，因为铁道兵的工作特殊，又为了确保任务完成，所以，前半月不休，中间看生产进度休一天或不休，到月底任务完成了，会集中休两天，总而言之，铁道兵每月四个礼拜天是休不够的。
这下雨天算作礼拜天，是灵活机动，下一个礼拜天肯定不过了。
看看到了半晌，大家的身子睡疼了，就有人起来了，有写家信的，有补衣服的，又有人在铺上摆开了象棋，立刻有人前来助战：卒子攻，车过河。大家是七嘴八舌，大呼小叫。
我写过信，凑到补衣服的小八路身边：“喂，累不累？个子不高，挺耐摔打的，我都快吃不消了。”
小八路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们老家天天离不开大山，一天到晚跟石头打交道，今天干的是老本行，我给你说：干活要是比起来，你是比不过我的。”
这个小个子的广西兵，神气活现地说着生硬的普通话。
我听得是不服气：“没你有耐力，要是比试一阵子，肯定比你强。” 我以为自己身材高大，能赢。
小八路很得意地说：“你搞什么都搞不赢的。”
我说：“你吹牛。”
立刻就有人说，那你俩就比试比试。怎么比？让他们俩扳手腕。于是，我俩面对面地坐下，把胳膊搁在铺边上，握紧了对方的手。
“预备、开始。”
两人一起用劲，但，两人的手都纹丝不动，似乎都没有用劲，似乎也都用了劲。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不见胳膊倾斜，大家说我的的脸红了，小八路的脸也微微发红。接下去，我的胳膊有点倾斜了，战士们喊起来：
“加油、加油。”
我用劲扳回来一点后，又倾斜过去了，又倾斜得厉害了。
“加油、加油。”
我两只手都用上了，小八路并不吱声，突然，一下子把我的手压倒在了铺上。
“好、好，小八路真是个小钢炮，厉害。”众人是阵阵喝彩。
这时，猛地从被窝里坐起一个人来：“吵、吵、吵，把老子的美梦搅了。”
这是老兵孙玉生，新兵们不吭声，有老兵反抗：“只怕你睡过去。”
孙玉生说：“刚才梦见娶媳妇，正要去揭盖头，这一吵
全完了。”孙玉生两手一摊，假装愤怒。
“你啊，八戒转生的，骚货。”
“我是孙悟空。”
孙玉生一声大叫，一下子从被窝里弹了出来，“咚咚”地在铺上翻起了筋头，从铺这头翻到那头，搞得乌烟瘴气，众人大笑，班长没好气地看着他。
突然，屋里的笑声一下子停止了。孙玉生感到奇怪，他正四蹄着地的弓着腰，他从两腿的空裆里朝门口一看，呀！指导员来了，他赶紧恢复了坐像。
指导员指着孙玉生边笑边骂：“妈了个巴子，干起活来无精打采，这下子倒有了精神？”
孙玉生摸摸脑门：“这不是累的浑身酸痛吗？我在这锻炼锻炼呢。”
“你这个猴子，拿你没有办法呀。”
指导员坐下来，指着孙玉生说：“你呀，玩性不改，什么时候能成熟起来？就不会玩玩别的？”
孙玉生说：“有什么好玩的呢？”
是啊、就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大家应着。说的也是，那时，连队没有电子琴、架子鼓，只有接新兵入伍送老兵退伍时，才敲的一套锣鼓，可也总不能动不动就敲啊。
“是啊！”指导员说话打了打顿：“啊，下雨天嘛，可以疯一疯，但到了正式工作时间，可马虎不得，班里的内务卫生可不能坏了。”
众人齐声说：“知道了。”
这时，指导员忽然发现老高一直没有言语，在低头看一个本子，忙说：
“小高，你怎么没有跟着起哄？”
老高站起来说：“啊，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从汤排长的收音机里听了个每周一歌，叫青春啊青春，歌词我记下了，我在试着给它记下曲子呢，自己想学学。”
指导员说：“听过，演电影前放过这歌，词儿好，也好听。可以教给大家。”
我也很爱唱歌，就和几个人说：“教教吧，这歌很流行。”
在众人的要求和指导员的鼓励下，老高说：“行，那我自己先唱唱：
青春啊青春，美丽的时光
比那彩霞还要鲜艳
比那玫瑰更加芬芳”
……
战士们隐隐约约、像是听过，电影队来放电影时放过？连长、排长的收音机里放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没有其他的传播源了。靠着耳熟，就跟着和了起来，和的人越多，声音越大：
若问青春
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她带着爱情
也带着幸福
更带着力量
在你的心上，在你的心上
……
这优美的歌曲，向上的力量，飞出了屋子，也引来了其他班排里的战士，他们也加入了合唱的队伍
末了，指导员也作了激情演说：“同志们，这歌多好啊，歌中唱的不正是我们吗？当我们看到一列列火车，从我们亲手铺就的钢轨上通过，当看到边疆各族人民载歌载舞、庆祝通车的那一刻，想想看，我们今天吃高粱米、穿破棉衣，不值得吗？
值得！就像歌中唱的，我们的青春，比彩霞还要艳丽、比玫瑰更加芬芳。我们的青春，化作了祖国锦绣河山上的一条条钢铁大道，我们青春无悔……”
不知谁先鼓了掌，接着，屋里“哗哗”地响起了一片掌声。
就这样，一场无节制的闹剧，在指导员的鼓动、引导下，变成了一场生动的政治说教课，这就是歌曲传递的正能量，和我军政治工作的魅力。(未完待续)
（节选自本人长篇小说《青春壮歌》，有改编，目前，本书在喜马拉雅平台有广播剧在演播。也希望大家能推动推荐该书的出版和影视剧的投拍。）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致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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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东海，河南汤阴县人，1979年入伍铁道兵部队，先后参加了通霍铁路和引滦入津工程建设，1983年退伍。做过书刊编辑，在各级各类书刊杂志发表作品60余万字，著有反映铁道兵为祖国艰苦筑路的长篇小说《青春壮歌》
编辑：毛 秘《白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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